梁招娣后来的日子,像被阳光和暖意裹着的种子,在大学里扎扎实实地发了芽。王虎像变了个人,以前那帮称兄道弟的“兄弟”来找他,他只皱着眉说“没空”,转头就拎着从图书馆借来的专业书,蹲在试验田边陪招
娣记数据。
他不再穿松垮的工装裤,衣柜里多了几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都是招娣趁他不注意,悄悄拿去宿舍楼下的洗衣房熨烫平整的。有次系里组织去郊区农场考察,王虎骑着那辆擦得锃亮的二八大杠,车筐里装着招娣的草帽和笔记本,还有一保温桶她娘寄来的腌菜。路上遇到以前跟着他混的小混混吹口哨,他只挺直了背,目不斜视地骑过去,等过了街角才低头对招娣笑:“以后没人敢欺负你。”
招娣的学业是肉眼可见地往上蹿。刚入学时她对着显微镜总手抖,王虎就搬个小马扎坐在旁边,陪她练到实验室关门,还笨手笨脚地用手机查资料,一条条念给她听:“你看,调焦距要慢,跟咱村里给果树剪枝似的,急不得。”到期末,她的植物病理学考了全班第一,拿着成绩单跑去找王虎时,他正在帮食堂师傅搬面粉——为了离她的宿舍楼近点,他找了份食堂的兼职。
“你看!”招娣把成绩单递过去,眼里闪着光。王虎手还沾着面粉,就着围裙擦了擦,接过成绩单时手指都在抖,翻来覆去看了三遍,突然把她往怀里一拽,在她额头亲了口,吓得旁边打饭的阿姨直瞪眼。他才不管,红着脸笑:“我就知道我媳妇能耐。”
他对她的好,藏在最实在的地方。冬天她手冻得裂了口,他就每天早上把暖水袋揣在怀里焐热,上课前偷偷塞给她;她熬夜写论文,他就在宿舍楼下的便利店买好热牛奶,隔着铁门递进去,自己站在冷风里等她熄灯;知道她想家,就趁着周末带她去农贸市场,指着那些带着泥的萝卜白菜说:“你看,跟咱村口菜摊的一模一样。”
有次招娣被同组的男生刁难,说她的实验数据“土得掉渣”。王虎听说了,没去找人打架,只是第二天抱着一摞厚厚的文献找到那个男生,一条一条指着数据对比:“她的样本采自三种不同土壤层,你用的是实验室培养土,能一样?”条理清晰得让对方哑口无言。后来招娣才知道,他为了弄明白这些,熬了两个通宵,把图书馆里相关的书全翻了遍。
毕业那天,王虎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来接她,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捧着束向日葵——他听人说,招娣最喜欢这种朝着太阳长的花。他没去家里安排的公司,而是跟着招娣回了县城,在农科所旁边开了家农资店,说要“给我媳妇的实验田当后勤部长”。
招娣站在研究所的试验田边,看着远处正在给村民讲解种子特性的王虎,忽然想起四年前那个在小饭馆里笨拙无措的少年。他的手上还留着当年打架的疤,却如今能温柔地帮她抚平实验记录本上的褶皱;他曾经让老师头疼,却把所有的耐心都给了她的学业和梦想。
风拂过田里的稻穗,沙沙作响。招娣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研究报告,扉页上有王虎用钢笔写的字:“咱招娣,是要当农专家的人。”字迹不算好看,却一笔一划,写满了珍重。
原来被爱包围的日子,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他陪着她,从田埂走向更广阔的土地,把那些曾经的磕磕绊绊,都酿成了岁月里最清甜的滋味。她的大学四年,像一株被细心浇灌的庄稼,不仅结出了学业的果实,更收获了一份沉甸甸的爱,让她往后无论走多远,都敢朝着有光的地方,踏实前行。
王虎跟着梁招娣去市里那家农业科技公司实习的第一天,站在光洁如镜的玻璃门前,竟有点手足无措。他下意识想把袖口往下拽拽,遮住手腕上那道陈年的疤,却被招娣轻轻按住手。
“别藏,”她仰头看他,眼里亮闪闪的,“这是你的过去,没什么好躲的。”
他喉头动了动,把那句“怕别人看了不舒服”咽了回去。跟着她走进电梯时,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皂角香,混着公司里若有似无的绿植气息,竟比以前在街头闻到的烟味、汗味舒服百倍。
王虎被分到了后勤保障部,负责实验室器材的维护和搬运。第一天就遇到了麻烦——一台进口培养箱出了故障,几个技术员围着转了半天没辙。他蹲在地上看了会儿,想起以前拆过的旧摩托车发动机,伸手摸了摸机箱侧面的散热孔:“是不是风扇卡住了?”
没人信他一个“后勤的”懂这个,直到他找来螺丝刀,三下五除二拆开外壳,果然从扇叶里挑出了半片枯树叶。技术员们愣住时,他已经重新装好了机器,通电的瞬间,培养箱发出平稳的嗡鸣。
“你……”部门主管刚想夸,就见他转身往仓库走,背影挺直,像完成了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中午在公司食堂吃饭,招娣端着餐盘找到他时,他正对着一份沙拉犯愁——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见生叶子拌酱就能当饭吃。她把自己碗里的红烧肉夹给他大半,小声说:“下午我有个组会,要汇报作物抗倒伏实验的进展,你……要不要来看?”
他眼睛亮了亮,又赶紧低下头扒饭:“我这身份,去了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招娣戳了戳他的胳膊,“你是我男朋友,也是帮公司解决了麻烦的人。”
那天的组会,王虎坐在最后一排,看着招娣站在投影仪前,条理清晰地讲解数据,指尖在屏幕上划出漂亮的弧线。她说到某个关键节点时微微蹙眉,像以前在田里琢磨果树长势的样子,却又多了份从容笃定。他忽然觉得,那些年打打杀杀争来的“威风”,远不如此刻她眼里的光让人心里发烫。
有天下班,以前的“兄弟”在公司楼下堵他,叼着烟斜着眼笑:“虎哥,跟个丫头片子混后勤,不憋屈?”
王虎没理,拉着招娣就要走,对方却伸手去拦。他下意识把招娣护在身后,拳头已经攥紧,眼角的疤在路灯下泛着冷光。可就在拳头要挥出去的瞬间,他听见身后招娣轻轻说了句:“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那声音软乎乎的,却像盆温水,瞬间浇灭了他心头的火。他松开拳头,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算不上和善却没带戾气的笑:“让开,别挡道。”
那帮人愣了愣,大概是没见过这样的王虎——不再是那个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虎哥”,眼里没了狠劲,只剩下护着身后人的认真。
回去的路上,招娣牵着他的手,指尖轻轻摩挲他掌心的茧:“刚才怕不怕?”
“怕什么?”他低头看她,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以前觉得打一架赢了才叫厉害,现在才明白,能护着你,不让你沾着半分戾气,才是真本事。”
实习结束那天,公司给优秀实习生颁奖,招娣拿着证书站在台上时,特意提了句:“特别感谢后勤的王虎,没有他帮忙修好培养箱,我的实验数据就全毁了。”
台下响起掌声,王虎站在人群里,看着台上笑靥如花的姑娘,忽然鼻子一酸。他这辈子听过最多的是“虎哥牛逼”“谁敢惹他”,却第一次因为一句简单的感谢,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暖得发胀。
走出公司大门,招娣蹦蹦跳跳地跑到他面前,把证书递给他看。风扬起她的发梢,蹭过他的脸颊,带着阳光的味道。
“你看,”她说,“我们一起做成了一件事呢。”
王虎接过证书,又轻轻放在她手里,然后张开双臂,把这个改变了他人生的姑娘紧紧搂在怀里。远处的车水马龙依旧喧闹,可他耳朵里,只听得见她的心跳,像春天里刚播下的种子,在他荒芜了二十多年的心里,发出了破土而出的脆响。
原来幸福不是打赢一场架,不是占一块地盘,而是有个人牵着你的手,带你走出泥沼,让你看见阳光,让你相信,这世界真的有干干净净的美好,值得你用一辈子去珍惜,去守护。
梁招娣收到国际农业集团“绿境”的实习offer时,整个人都懵了。她攥着邮件反复看了三遍,确认收件人是自己没错,才结结巴巴地跟王虎说:“我……我好像被天上掉的馅饼砸中了。”
王虎比她还紧张,凑过来看邮件时,手指都在抖:“这公司不是全球排得上号的吗?怎么会突然找你?”
直到去报到那天,人事部总监笑着把他们领到顶层办公室,推开门看见坐在红木办公桌后的老人,王虎才猛地愣住——那是张他只在财经杂志上见过的脸,绿境集团的创始人,周启明。
“坐。”周启明指了指对面的沙发,目光落在王虎身上时,带着点审视,又藏着点温和,“小王,好久不见。”
王虎霍地站起来,后背绷得笔直。招娣这才反应过来:“周先生,您认识他?”
“何止认识。”周启明笑了,“去年他在城郊帮果农讨回被克扣的货款,把那帮耍无赖的中间商堵在仓库里,没动手,却让对方乖乖签了还款协议——那事,我恰好知道。”
王虎的脸瞬间涨红。他从没想过,自己一时的冲动之举,会被这样的大人物看在眼里。
“我查过你,”周启明话锋一转,看向招娣,“梁同学的专业能力很出色,在植物抗逆性研究上有天赋。但让我决定给你们发offer的,是小王。”他顿了顿,目光重回王虎身上,“现在的年轻人,要么太刚,要么太软。你不一样,有血性,却懂得收敛锋芒;有江湖气,却守着底线。我们做农业,既要懂技术,更要懂人心,能护住底下的人。”
王虎的喉结动了动,说不出话。他这辈子听过太多骂他“混不吝”“野路子”的话,还是头一回被人这样评价。
在绿境的日子,比在之前的公司忙碌百倍。招娣跟着首席科学家做基因测序实验,常常泡在实验室到深夜;王虎被周启明亲自带在身边,学供应链管理,学谈判技巧,甚至跟着去田间考察时,他能一眼看出农户藏在笑容底下的难处,三言两语就摸到症结。
有次去西北基地,当地供应商以次充好,把陈种子混进新种子里。技术员们拿着检测报告争执半天,对方就是不认账。王虎蹲在种子堆前,抓起一把捻了捻,忽然抬头问:“李老板,你家小子是不是在县城读高三?听说想考农大?”
对方脸色一变。王虎笑了笑,把手里的种子摊开:“这些陈种发芽率最多三成,播下去,农户赔了钱,你这生意也做不长久。不如咱们重新验,好的留下,差的拉走——我帮你联系农大的教授,给你家小子补补课,怎么样?”
话落,对方愣了愣,随即搓着手笑了:“行,就听小王的!”
招娣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晚上躺在基地的宿舍里,她戳了戳王虎的胳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他挠挠头,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本子,上面是他跟着周启明记的笔记,字迹歪歪扭扭,却写得密密麻麻:“周先生说,打交道跟打架不一样,得找对方的软肋,也得给对方留条路。”
那天夜里,基地的星星特别亮。王虎忽然翻身坐起来,看着窗外说:“招娣,我以前觉得,能打赢所有人就是厉害。现在才明白,能让跟着你的人都有饭吃,都能抬头走路,才是真本事。”
招娣看着他眼里映着的星光,忽然凑过去,在他嘴角亲了一下。他僵在那儿,耳尖红得像熟透的番茄,半天憋出一句:“明天……我请你吃基地的烤土豆。”
实习结束时,周启明递给他们两份正式录用通知。他拍了拍王虎的肩膀:“我年轻时也混过,知道从泥里爬出来有多难。你这棵苗子,得好好长。”
走出绿境大厦,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招娣晃着手里的通知,笑靥如花:“王虎,你看,我们真的走出来了。”
王虎低头看她,忽然觉得眼睛有点酸。他这辈子闯过不少祸,惹过不少麻烦,从没想过有一天,能穿着干净的衬衫,站在这样明亮的阳光下,身边牵着他的姑娘,眼里的光比任何时候都亮。
他握紧了招娣的手,掌心的温度烫烫的:“嗯,咱以后,好好走。”
风从大厦间穿过去,带着远处公园里花草的清香。王虎知道,是身边这个姑娘,把他从以前的混沌里拽了出来,让他看见,原来人生真的可以像田里的庄稼,只要肯扎根,肯向上,就一定能等到抽穗结果的那天。而这样的幸福,比他曾经想象过的任何“威风”,都要扎实,都要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