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州府往南五十里开外,一处靠山的院子里,苏景轩捏着吉令送过来的字条,久久不语。
“老学究那里她不敢再去了,坊单也没再印了。只是,这姑奶奶又想出了别的幺蛾子。
今日还有兄弟传信儿说,她拎着令牌见店铺就进,只要有人稍微流露出认识牌子的意思,她就开始苦劝,让人家改邪归正,好好做人。真让人哭笑不得。”
吉令絮絮叨叨地说,“这块儿好歹是咱们的地盘,但也难保有西华山院派来的。她这般张扬,要真是闹出些动静,不管是惊动了西华山院还是朝廷那些昏官,都不太妙啊!”
苏景轩的手指在书案上轻轻叩击了两声,吉令立马噤了声。
过了一会儿,吉令又忍不住说:“咱们的船队已经打通了云州的通道,此刻正是大赚一笔的时候,让朝廷盯上了就不好了。要不,我传信儿告诉兄弟们,那块令牌不做数了?”
苏景轩盯了他一眼,吉令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说:“也是,若是告诉他们不认,谁来保证岳娘子沿途的安全呢!郎君,从徐家药圃里查获的那群人,您决定如何处置了吗?”
苏景轩的手指在书案上弹得更快了些。许久,手指停下,他沉声说:“把她拦在青岚州,找人看紧了,等她阿爹来接她。”
“那位老爷也不简单呐!”吉令摇头道,“吉成派去的人反被他捉住,换了囚衣做了替死鬼。这会子,武清县成了火药桶,被巡检司盯得紧紧的。
牢里那帮人,也不知被他带到哪去了。一时半会儿的,怕是也顾不上他这宝贝女儿。”
苏景轩靠在圆椅背上,眉间突然流露出一丝落寞:“吉令,你说我是不是错了?若有朝一日,我手里沾满了自己曾最厌恶的鲜血,即便爬上那个位置,又有什么意义呢?”
“郎君您是天命所归,拨乱反正,是逼不得已……”吉令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咱们总得为了,先前那些流血牺牲的兄弟。”
窗外,繁星闪耀。岳鹰沐浴完毕,新换了衣服,站在窗前往外远眺。
身上的银子不多了,明日就要在这州府里,寻一处来做活。她在心里对着自己舞了舞拳头说:“路漫漫很远很远,岳鹰你要加倍努力啊!”
天光大亮,一家绣坊里,岳鹰出示令牌依例问道:“店家,你可识得这个?”
“哟,这可是个金的?”掌柜就着她的手看了看,殷勤笑道,“这牌子配咱们这块布料最是妥帖,娘子您看是不是来一块?”
这州府里,竟没有一家是苏景轩的属下?岳鹰心里狐疑,干脆直接问道:“店家,你对如今的天下怎么看啊?”
“看娘子说的,我等小民,哪个不是称心如意,躬谢圣恩啊!娘子,您再看看这块布料?”
岳鹰死了心,转言问道:“我来问一问,咱们这店里可有我能做的活儿啊?”
店家脸上的笑意敛去,甩手不客气道:“我当是什么大人物,一副指点天下的光景。小店如今啊只需要绣娘,断然不会去招聘那些头脑不清醒的莽夫。若不是光顾生意,你且到别处转转去吧!”
一连几个店铺,都是此等遭遇。岳鹰转到日头西斜,只憋了一肚子气。肚子里咕咕作响,她捏了捏叮叮当当的口袋,还是决定先吃饱肚子再说。
她在一处小摊上,要了一碗阳春面,坐下吃得正香。
对面一个头系蓝布巾的年轻妇人,和一个年老的妇人携着手在她对面坐下,叹道:“唉呀,你说我这是不是倒霉催的。
正是生意好的时候,我家那死鬼却病了,今天这豆腐根本不够卖的。如今却往哪里找个帮手去?”
年老些的妇人回道:“不怪别人不去你那里,磨豆腐的买卖,最是需要力气。你一个妇道人家,总不好找个小子做帮手,却往哪找个勤快又有力气的女子去?
我若是年轻几岁,倒是能去给你帮帮忙,现下啊,不成了不成了!”
岳鹰埋头吃着面,听两人一来一去地说着家常,看似正是普通农家无疑。她咽下了最后一口面,插嘴说:“大嫂,您看我成吗?”岳鹰举了举手臂,“我有的是力气。”
蓝布巾看了看她说:“我给的工钱可不算多,管吃管住,一天另给50钱。”
50钱一天的确不多,但攒上一个月,就能继续朝南了。更何况,她还能省下食宿费,继续留在城里劝那些误入歧途之人回归正道。
岳鹰点点头:“如此便够了,我愿意去做您的帮工。”
蓝布巾大喜过望,碗里的面来不及吃完,就和年老的妇人告别,说要带岳鹰回去认认家门。
她揽着岳鹰的胳膊,一路上和她说说笑笑地拉着家常,不觉已经穿过了几个巷子,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
头顶一只乌鸦大叫着飞过,蓝布巾快走几步,推开一处木门,对着岳鹰招手:“小娘子,请吧。”
岳鹰缓缓靠近,被蓝布巾一把推了进去。
院子里,空空如也,一片寂寥。岳鹰踏着落叶慢慢走进去,在蓝布巾关门的一刹那,她突然跳上墙头,往巷子外逃去。
“小娘子,你这是去哪啊?咱们不是说好的吗?”蓝布巾从后面追赶上来。
她追上来的身形极快,岳鹰心中愈发笃定,抽出背上的朴刀向她劈去。蓝布巾身形一矮,伸出脚向岳鹰脚下扫荡。
岳鹰且战且退,借着地势,推倒一路上的盆盆罐罐,拼命往前逃脱。眼看蓝布巾从身后逼近,岳鹰就地抓起一把灰土往她脸上一撒,从身边的短墙跳了出去。
蓝布巾没有再跟上来,身后却总有人在暗处不紧不慢地跟着。岳鹰快步转过巷口,在来人跟过来的一瞬挥刀过去,却哐当一声被剑刃挡开。
念禾神色紧张地走过来,捂住她的嘴巴,低声说:“岳鹰,你快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