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怀梦鼠腺液的缘故,顾桢一觉足足睡到了第二日的午后方醒。
虽然已经到了秋日,偶然放晴后的日光仍旧烈烈,透着半帘纱帐照到了顾桢搭在浮云燕身上的手腕处,那一小块皮肤都有些泛红了。
“……几时了?”
顾桢半眯着眼睛,要醒不醒的,咕哝着问了一句,连扭头去看一眼外头都懒得。
浮云燕倒是早就醒了,只是一直赖着床,闻言,松开了一直勾着顾桢发丝玩儿的手,直起身子朝外头看了一眼,回道:“未时末了,要起来吗?”
顾桢把堆在下巴处的被子推开,翻身坐了起来,眼睛里清明不少,面上呆呆的:“未时?”
浮云燕略一摆手,纱帘就被金帐钩勾了起来,露出了外头的天色让顾桢自己看。
顾桢不信邪地探出身去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缩了回来,顺滑地重新躺回床上,躺成板板正正的一条,双手交叠放在腹上,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哈哈,要挨揍了。”
浮云燕被他逗笑了,下了床,牵着他的手把他一把拉了起来,随后拢着自己的如水长发,一边随口说道:“放心,今天揍不着你,你那师父一大早就去凌云峰了,不在家里。”
顾桢:“当真?”
浮云燕斜他一眼:“千真万确,我看着他走的。”
又跟地缚灵一样在外头站了大半夜,日头出来了才离开,要是换个人看见吓都吓死了。
纵然同出一体,浮云燕也总是想不通明渊天天到底在干些什么。
顾桢接过衣袍,睡了太久,身上都有些发软,耙手耙脚地套好了衣服,足衣也没系,一看鞋子昨夜就踢进床下头了,一时之间也懒得去勾出来,便赤足踩在了长毛的雪白地毯上,脚背被软毛搔着,痒痒的。
顾桢直接就洗漱去了,回来就看到浮云燕给他拿了双新做的长靴。
看顾桢穿上后,浮云燕问道:“合不合适?”
顾桢在鞋子里翘了翘脚趾,四周抵了一下:“刚刚好。”
浮云燕满意一笑,却只说道:“练你的剑去吧。”
顾桢只看着浮云燕走路都带风的背影,颇有些疑惑不解,再看看脚上和门中弟子服制式不太一样的鞋子,扣了扣脑门儿,取下床头挂着的孤桐剑就上山顶练剑去了。
一直练到日头西斜,倦鸟归巢,顾桢才收了剑势,用布质的护臂抹了一把细汗。
但这些汗水也不再是因为累才出了的,经过了元婴雷劫的洗礼,再加上有太上忘情诀和杏花枝一同相助后被碾碎炼化的雷劫细流,顾桢的肉身早就坚韧到了千百倍于金丹时的程度,就算练剑时仍然刻意不去使用灵力时时安抚肌肉,也感觉不到什么疲惫了,现在出汗也只是因为动了太久,有些热了,跟从前练了剑就浑身跟掉进了水里大相径庭。
“你已用紫雷锻体?”
一道淡漠的声音在顾桢背后响起。
顾桢吓了一跳,连忙收剑入鞘,转过身来:“师尊何时来的?”
明渊缓步前来,扶了行礼的顾桢一把:“不过片刻。”
顾桢歪了歪头,明亮如水洗碧空的眼睛里有些疑惑:“什么是紫雷锻体?”
“引雷入体,磨砺经脉体魄之法。”
明渊伸手把住顾桢手腕,一缕同根同源的冰寒灵力缓缓探了进去,顺畅无比,没有一丝一毫的阻碍。
“……你引得是雷劫?”
顾桢这才想起那几缕被自己吸收了的雷劫,恍然大悟,在明渊问询的眼神中将一应经过都仔细同他说了。
末了,这才终于在尊长面前吐露了在花朝秘境里头得到的杏花枝,又将春华散仙留下的玉简和话语交代清楚,将记载了散仙道统的玉简毫无蒂芥地交给了明渊。
“你且放松心神,莫要抵抗。”
明渊接了玉简,把住顾桢脉门的手却没有放开,而是探入了更多的灵力,顺着顾桢体内的周天运行渐渐行到了气海丹田之中。
顾桢感觉小腹内古怪满胀,却也乖乖听话,连乱动也不敢,憋红了一张脸。
明渊垂目,灵力在他脑中勾画出顾桢丹田此时的模样,冰寒灵力在其中缓缓流动盘旋,而那所谓的杏花枝已经快要长成了小朵花树,生出了无数根须想要在丹田内扎根,却被冰寒灵力紧锁住,只是仍有丝丝缕缕的粉红花雾不住地被释放出来,又与灵力相融,送至顾桢的全身。
……难怪顾桢感受不到一丝异样。
那些粉雾胆大至极,分出一些来,竟也往明渊的灵力上攀,反逆着灵力直往他的身体内钻去,居然也让明渊的头脑恍惚了一瞬。
明渊闭了闭眼,甩甩头,似乎想要将那些东西甩出去一般,只是化作细流的粉雾并不如此容易被驱逐出体外,倒在明渊体内开始作怪。
这粉雾寂擅迷惑幻象之法,便在明渊身上也如法炮制,它一向如此,从未失手。
不过是境随心转,心随境灭,只需勾动心弦,任他是散仙还是大乘,总是能不攻自破的。
明渊便眼见着眼前身躯变化,不再是规规矩矩地裹了一袭弟子袍服,而是赤裸的,纯白的,陷在金粉锦被之中,更显莹润非常。
……这是善尸所看见过的景象。
明渊被冰寒的太上忘情心诀一冻,神智清明一瞬,带着不知为何勃然而起的怒气将眼前景色破碎,那泛着昏昏烛火色的场景便如泡沫般片片碎去。
却又在下一刻组合成了另一副场景。
看着眼前更为年少些的弟子仰着头看着自己,眼中满是不自知的慕儒,还有些明渊从未接触过的情谊。有些虚幻的花灯映着偏粉的烛火,让少年感情无处循形。
明渊终于知道为什么恶尸到现在都不敢跟他共通感知了,连呼唤都石沉大海。
匀长规律的呼吸被打破,总是如天际寒雪般轻巧的灵力陡然加重万军之力,狠狠地扑向那杏花树。
明渊漠然的面孔上出现了一丝冷厉之色,一手接住顾桢承受不住骤然软倒的身体,另一只手扣紧脉门,比之顾桢本身要更为冷冽的灵力汹汹闯入,将那杏花树紧紧捆缚。
原本温顺貌美的杏花树终于被撕破了表象,露出了原本的面貌,张牙舞爪,树上花瓣片片滑落,化作虚无,本来莹润可爱的树枝变得嶙峋狰狞,满是枯枝老藤,在明渊灵力的束缚中剧烈扭动,根部伸出的须络四处探着,不管不顾地想要往顾桢血肉中扎去,却被一层层削落。
倒不像是杏花树了,反而更似菟丝子,想要寄生,绞杀,取为己用。
明渊听着那杏花树发出的嘶叫和讨饶,心中不为所动,只是又动用了更多的灵力,这一次甚至带上了剑意,将杏花树从中狠狠剖开。
一颗黑色的心脏在杏花树的树心中缓缓跳动,被明渊利落斩断其上攀缘的枝脉经络,将黑色心脏从顾桢体内取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