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桢的心情就和七月底的天气一般,忽晴时雨,刚刚还把下巴戳进胸口生闷气,现在就又晃着脑袋傻笑了,还开始哼哼不成调的小曲。
明渊听了好一阵,才勉强听出来是山下函兰镇一首流传甚久的民歌,调子简单上口,凌云道宗爱往山下跑的弟子都会哼个三四句的。
只是像顾桢一样整首都不在调上的倒是十分稀有。
毕竟许多剑修都十分喜爱那种对酒当歌的人生态度,为了附庸一下风雅,什么笛箫筝琴也会学个皮毛,调子一般都还比较准。
连孤桐剑都听不下去了,猛地晃了好几下,把顾桢颠出了晕机的错觉,一下就收了声儿,捂着嘴缓过那阵想吐的感觉。
“……再有下次我就直接吐你身上。”
顾桢忿忿地戳着孤桐剑的剑柄,威胁道。
孤桐剑不为所动,表示你吐了还是你来洗,它自个儿才不在意。
明渊递了张不知道在哪儿扭了水的帕子过来,顾桢当即接下来捂嘴捂脸,上头的草木清香让顾桢舒缓不少。
顾桢的眼睛也捂着的,冰冰凉凉的湿帕子很好的润泽了有些干涩酸痛的眼皮。
正当顾桢左摇右晃地自娱自乐时,旁边就传来了旋律悠悠的小调。
湿帕子往下一滑,顾桢露出一双水润润的黑眼睛,睁大了看向明渊。
明渊垂着眼睫,轻哼着顾桢刚刚哼过的那首民歌,尾音沙哑轻柔,卷进了一旁的云层之中。
顾桢在心底“哇哦”,觉得这一趟是真的值了,还能赚到明渊给他唱个歌。
而且每一句都在调上诶,顾桢真的很羡慕。
当最后一个调子从喉咙里飘出来,消散在空中,顾桢的眼睛已经比天上的太阳还亮了,灼热到明渊都有点不适应。
“师尊,你怎么也会这个?你唱的可真好听。”
“……我也是下过山的。”
顾桢的睫毛还残留着一些水汽,压下来遮住了一点儿眼瞳,显得他此刻的注视十分沉静似的,可其中蕴含着的热烈情绪却做不得假,就连他自己都尚未察觉。
明渊短暂地失语了,冷冽太上忘情诀的灵力在体内如何奔流,也无法压下那忽然热烫起来的情愫和冲动。
顾桢看着明渊离自己越来越近,那双淡褐色眼眸在日光下无比剔透,像是还未凝结的琥珀,其中还有粘稠的液体在流淌,几乎要从眼眶处满溢出来。
顾桢觉得自己现在该躲开的,却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化作了石像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明渊越来越近。
顾桢没忍住闭上了眼,等待了一会儿,却只是一只温暖的,干燥的宽厚手掌盖在顾桢头上,珍惜而轻柔地抚摸着,却让顾桢莫名地红了耳朵。
真的很怪诶!
没一会儿,明渊就收回了手,在玉振剑上站得端端正正,像是要去凌云道宗的代替山门站会儿岗。
顾桢就继续窝在孤桐剑上,对着手指继续戳戳戳孤桐剑。
真的太怪了!
顾桢总觉得刚刚的一切都很过界,但是偏偏每一样仔细想来都完全不过分,甚至极为正常。
师尊因为忍受不了徒弟的五音不全选择自己亲身示范一下怎么唱歌很正常的。
徒弟情绪不好师尊开导一下也很正常。
师尊摸摸揉揉徒弟的头也特别正常。
那到底是哪里不正常啊!
顾桢越想越没有头绪,开始抠孤桐剑的剑身了。
孤桐剑忍无可忍,飞高了半个身位,直接一歪剑身,跟倒水一样把顾桢倒向了明渊。
怎么还想不出来?最不正常的就在旁边站着呢!
明渊果然稳稳地接住了顾桢,第一次破天荒地没有在孤桐剑干坏事后出声斥责或是出手教训,反而沉稳镇定地冲孤桐剑点了点头。
孤桐剑干脆就直接钻进了剑鞘里头,把意识收回来睡觉,不想再看外头了。
玉振剑勤勤恳恳地背着两个人的重量,速度丝毫不减,甚至还加快了,继续往前飞去。
顾桢被抱了个满怀,还没来得及气急败坏地跟孤桐剑动手,就忽然感知到了新鲜的血气。
血气直冲高空。
明渊和顾桢对视一眼,确认自己的感知并未出错,当即指挥着玉振剑朝下去,直直钻进了山林间的一处还算草木稀疏的平坦荒地。
四处横七竖八躺倒在地的是近百个渔民农民打扮的凡人,下至襁褓小儿,上至耄耋老翁,全都失去了生息,喉间割开极深的口子,皮肉翻卷,却只剩一点血痂,四处都没有血迹。
明渊伸出双指,翻动了一下附近几人喉间的伤痕,挟起一枚透明的鳞片,鳞片边缘泛着潋滟金光。
“赤涣的招数。”
顾桢一愣,也看了过来,“赤涣真君?可……这些都是凡人,她怎么会?”
明渊低声道了一句:“冒犯了。”
随后出剑在一名青壮年胸腹处划开一道极深的豁口,将他的体内都袒露出来。
林间的日光并未被过多遮挡,顾桢清晰地看见那有阳光投入的肉腔中空无一物,连肉的颜色都发白泛青。
“又是血魔宗。”
这样的手段出现了太多次,顾桢已经不出任何意外地能够直接认出来了。
明渊拿出一枚空荡荡的储物袋,手一挥便将地上的百具尸体全部纳入。
接着,他将顾桢一揽,以一个快到了极点的速度往来时路而去。
“赤涣真君已经入魔,为何气息仍旧是妖族?没有一点魔气泄露?”
顾桢被夹在明渊怀里,艰难地问道。
明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不知,或许是有功法掩饰,或许,”明渊少见地停顿了一下,继而语气沉凝,“或许她早已被炼作血傀。”
顾桢悚然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道:“这样有违天和的功法,为什么能够一直存在呢。”
还跨越道界,在三千小世界中肆掠不止,甚至在某些地方已然占据顶峰。
明渊将顾桢揽进胸膛,热融融地挨在一起。
“不过是贪图一时之快意,妄想一步登天,终会自毙于其道,自绝于其念,不过时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