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狰狞可怖、足以致命的伤口,在昏黄跳跃的火光下,无声地展览着最冷酷、最彻底的屠杀!
这哪里是麻烦?
这分明是捅破了天!
是泼天的血祸!
到底是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
是什么倾尽三江五湖也洗不尽的怨?
是什么人……敢在天子脚下,在汴京城中,如此丧心病狂、肆无忌惮地屠戮整整一队开封府的官差?
这可不仅是杀人,这是对朝廷、对法度、对皇权最赤裸裸的践踏和挑衅!
一股巨大的、足以让人灵魂冻结的恐惧攫住了队正的心脏。
他猛地抬头,望向宫城水门那如同巨兽咽喉般黑洞洞的闸口方向,又低头看着眼前这片被死亡填满的河面。
捞?
这滔天的祸事,他们区区巡河小卒,沾手便是粉身碎骨!
不捞?
任由这几十具官差尸体漂向宫门?
一旦被闸口拦下,惊动大内……那更是灭顶之灾!
汴河之上,死寂如坟。
巡河小舟如同被无形的巨钉,楔在了这片漂浮着死亡的水域中央,动弹不得。
年轻禁卒那带着哭腔的、破碎的询问——“头……头儿……怎……怎么办?”
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了一圈圈令人心悸的涟漪,随即被无边的恐惧和死寂吞没。
队正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粘腻的鬼手死死扼住。
他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结,仿佛吞咽下的是烧红的烙铁,灼痛感从咽喉直烧到胸腔。
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肌肉僵硬得如同冻土。
任凭脑中如何翻腾着无数个“怎么办”的念头,却连一丝最微弱的气息都无法挤出。
不是不想说,是巨大的的恐惧,彻底冻结了他的声带。
六月的汴河,本该是溽暑蒸腾,闷热得令人喘不过气。
可此刻,一股源自九幽地狱的寒意,却顺着他的脊椎骨疯狂地向上攀爬、蔓延。
酷热难耐的盛夏,竟在他身上上演着冰火两重天的酷刑!
一层细密、冰冷的汗珠,如同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催逼,瞬间从每一个毛孔里争先恐后地涌出。
汗珠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他黝黑粗糙的额头、鬓角,沿着紧绷的颈项滑落,浸透了粗布军服下贴身的里衣。
那湿冷粘腻的感觉紧紧包裹着他,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皮肤上,贪婪地吸吮着他仅存的热量和勇气。
他僵立在船头,火把的光芒将他因极度惊骇而扭曲的面孔投下巨大、摇晃的阴影,映在身后那如同地狱绘卷般的河面上。
目光所及,是无声漂浮、密密麻麻的深色皂衣尸骸,是火光下若隐若现的狰狞伤口,是那枚被淤泥半掩却如血般刺眼的“开封”腰牌……
这些景象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眼球,刺入他的大脑,反复灼烧着他的神经。
“捞?”
这念头刚冒头,就被更深的恐惧瞬间碾碎。
沾上这泼天的祸事,他们这区区几个巡河卒子,怕是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皇城司的规矩、上面那些大人物的雷霆之怒……
光是想想,就足以让他肝胆俱裂。
“不捞?”
任由这几十具官差尸体,像被丢弃的垃圾一样,漂向那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宫城水门?
一旦被闸口拦截,一旦被守军发现,一旦惊动了那九重宫阙深处……
他们这艘小船上的人,同样是在劫难逃!
甚至连带着他们所属的整个巡河队,乃至皇城司的上官,都可能被这滔天的血案牵连!
这是一条彻头彻尾的死路!
前方是深不见底、足以粉身碎骨的万丈深渊,后方是冰冷无情、即将吞噬一切的滔天巨浪!
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感,如同这汴河浑浊的河水,瞬间将他从头到脚彻底淹没。
他感觉自己连同这艘脆弱的小船,正被一股无可抗拒的、裹挟着血腥与死亡的恐怖旋涡,死死拖拽着。
无可挽回地朝着那黑洞洞、如同巨兽饕餮之口的水门闸口……滑去。
而那闸口之后,仿佛有无数双冰冷、漠然的眼睛,正透过这浓得化不开的夜色,无声地注视着他们。
跑?
无处可逃。
在场之人一个也跑不了!
这一刻,他感到自己连同这艘小船,正被一股无形的、足以碾碎一切的恐怖旋涡,吸向那深不见底、吞噬一切的水门黑暗之中。
这寂静的汴河下流淌的,分明是泼天的血和即将席卷整个汴京的腥风血雨!
他们,已经被卷入了风暴的中心。
此刻,皇城司巡河小舟如同被冻在冰面上的死鱼,凝固在漂浮着尸骸的浊流之中。
队正张铁柱,那张黝黑的脸在火把摇曳下忽明忽暗,豆大的冷汗混着河上湿气滑落。
“头……头儿?”
年轻禁卒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带着哭腔,目光死死盯在那些沉沉浮浮、身着皂衣的肿胀尸体上,仿佛看到了索命的无常。
张铁柱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吞咽着口中的声音不断响起。
前是刀山,后是火海。
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铁箍,死死扼住了他的心脏和喉咙,让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张头!”
旁边的老卒王胡子猛地低吼一声,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不能干看着!捞!必须捞!”
“至少……也要捞几个上来!”
“腰牌!对,腰牌!要把腰牌全部捞上来!”
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枚被淤泥半掩的“开封”铜牌。
那是唯一能证明尸体身份、或许也能证明他们发现而非制造祸端的关键!
王胡子的话像一根烧红的针,刺破了张铁柱被恐惧冻结的思维。
他猛地一激灵,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后的决绝。
捞尸是死罪,但任由尸体漂进皇宫,更是大祸!
捞几个,留下证据,或许……或许会全身而退?
“动手!”
张铁柱的声音像是从砂砾里磨出来的,带着破音的颤抖,“快!钩住最近那几个!捞腰牌!快!”
他一把抢过年轻禁卒手中的火把,奋力伸向河面,试图照亮更多。
浑浊的光晕下,那漂浮的“捕”字皂衣、扭曲的伤口、肿胀青紫的面容,如同地狱的画卷在眼前展开,冲击着每个人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