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之中,当属王胡子的动作最快。
他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钩竿带着风声再次探出,精准地钩住一具离船最近、胸前徽记相对完整的尸体衣襟。
“噗嗤!”
钩尖入肉,发出沉闷的响声,尸体在水中微微一沉,随即被缓缓拖向船舷。
另外两名禁卒也强打精神,用钩竿或绳索,手忙脚乱地试图钩住其他尸体。
河水溅在脸上、身上,混合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尸臭,几乎让人窒息。
“噗通!”
“哗啦!”
尸体被拖拽时带起更大的水声,在死寂的河面上显得格外刺耳。
每一次拖动,都像在撕扯着船上人紧绷的神经。
……
另一边,朱府书房。
烛火不安地跳跃,将朱福投在墙上的影子拉扯得巨大而扭曲。
他那只裹着厚厚药布的伤脚搁在矮凳上。
矮凳棱角的形状仿佛透过药布印入了骨头深处,带来一阵阵阴冷沉重的钝感,悄然啃噬着他紧绷的神经。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每一刻都漫长得令人窒息。
“砰!”
书房门被猛地撞开,带进一股浓重的血腥和夜风的寒气。
疤七魁梧的身躯几乎是踉跄着闯进来的。
他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干裂发紫,左肋下和右腰侧的衣衫被大片暗红的血渍浸透,紧紧贴在身上,每一步都异常沉重。
朱福浑浊的眼珠瞬间钉在疤七身上,如同两把淬了毒的钩子。
他没有立刻发问,只是那只搁在紫檀木榻扶手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虬结如蚯蚓。
书房里的空气骤然凝固。
管家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侍立一旁的健仆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烛火的噼啪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疤七在距离朱福榻前五步远的地方停下,身体因剧痛和失血而微微摇晃。
他垂下头,避开那令人心悸的目光,声音嘶哑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主人……隆昌仓的货……开封府抄走的那批……追回来了。”
朱福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锐利了几分,如同暗夜中骤然点亮的狼瞳:“账册呢?”
他的声音异常低沉,却比任何咆哮都更让人心头发寒。
疤七的头垂得更低,几乎埋进胸口:“属下……无能。
“开封府那捕头……是个硬骨头。”
“临死前,他将账册包裹奋力砸向属下……混乱之中,包裹脱手……掉进汴河了。”
他艰难地吸了口气,补充道:“属下立刻遣了水性最好的两个兄弟下水搜寻……”
“奈何水流太急,暗流汹涌……寻了半刻,却是一无所获。”
“掉进汴河了……”
朱福重复了一遍,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靠向身后的紫檀木榻靠背。
那张灰败的脸上,所有的肌肉似乎都松弛了下来,只剩下一种极致的疲惫和死寂。
搁在矮凳上的那只脚,无意识地轻微挪动了一下,仿佛在寻找一个能稍稍缓解那无形重压的位置。
死寂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砰——哗啦!!!”
朱福那只完好的手猛地横扫过榻边矮几!
茶盏、药碗、笔架……
所有触手可及的东西被他狂暴地扫飞出去,在冰冷的地砖上摔得粉碎!
褐色的药汁、漆黑的墨汁与尖锐的碎瓷片四散飞溅!
“废物!”
朱福的咆哮如同受伤的困兽,震得烛火疯狂摇曳,光影在他扭曲的脸上跳动。
“五十多人!精心布置!对付一群强弩之末的衙役!”
他因暴怒而前倾的身体牵扯到伤处,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但他强行压下,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疤七身上,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尖利,“货只追回一部分!”
“去了这么多人,却连一本小小的账册都保不住?”
“疤七!老夫将这等要事托付于你,你就是这般回报?!”
疤七魁梧的身躯绷得像一块磐石,垂下的眼帘遮挡住了所有的情绪。
只有那道横亘脸颊的刀疤在烛光下显得更加狰狞可怖。
朱福的胸膛剧烈起伏,浑浊的眼珠因为暴怒几乎要凸出眼眶。
他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心腹。
那眼神里没有半分旧情,只有被无能点燃的熊熊业火。
书房里弥漫着药汁的苦涩、墨汁的腥气以及摔碎瓷器散发出的冰冷尘埃味,混合着疤七身上浓重的血腥气,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的窒息感。
“强弩之末?呵!”
朱福的声音因为极致的压抑反而显得阴森刺骨,如同钝刀刮过骨头,“一群开封府的衙役能有多精锐?”
“五十多条精壮汉子,带着弩!带着刀!围杀!竟让人把东西扔进了汴河?”
他猛地抬起那只完好的手,食指如毒蛇吐信般指向疤七:
“你!疤七!你亲自带队!老夫要的是万无一失!是斩草除根!”
“可不是,想听你在这里说水流太急、暗流汹涌!”
朱福的咆哮在书房里回荡,震得烛火又是一阵狂乱地跳动,巨大的阴影在墙壁上张牙舞爪。
管家和健仆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恨不得缩进地缝里。
“主人息怒……”
疤七的声音嘶哑得更厉害了,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味道,“属下……罪该万死。”
“开封府那捕头……临死反扑,极为凶悍,兄弟们折损了……十三个。”
“账册包裹……确实是他拼死一掷,力道奇大,属下猝不及防……”
“折损?”
朱福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灰败的脸上肌肉抽搐着,发出短促而瘆人的“嗬嗬”声,“十三个人换不回一本账册?”
“废物!都是废物!老夫养你们何用?”
他猛地拍在紫檀木榻的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巨响,牵扯到伤脚,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额角的冷汗汇成细流滑下。
但这剧痛反而像火上浇油,让他更加狂躁。
“掉进汴河……”
朱福的喘息粗重,眼神阴鸷地扫过疤七惨白的脸和浸透鲜血的衣衫,“还有,你确定是掉进河里了?”
“而不是……被其他人趁乱拿走了?”
他的声音压低,带着浓重的怀疑和审视,如同冰冷的毒液,试图钻进疤七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