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慈恩寺响起了连绵不绝的钟声。
随着钟声的激荡,进不了城的那些人全部朝着这边涌来。
大慈恩寺是才修建的,墙够高,也够结实。
“孩子,妇人进,汉子不能进!”
余令站在大门口,身后的众人齐声怒吼,复述着余令的话。
贼人还没来,此刻已经乱的不成样子了,都怕,都想进。
见余令铁面无私,有的人忍不住想往里面冲。
有汉子见余令不近人情,鼓动身边的汉子往里冲。
随着他的鼓动,有的人开始跃跃欲试,余令咬着牙,寒声道:
“杀!”
王辅臣冲了出来,照面就是一拳。
这一拳用的是全力,全力之下,汉子连吭声的机会都没有就躺了下去。
“阿弥陀佛!”
鼓噪汉子的身死,余令的铁血,让所有汉子醒悟了过来。
再也没有人鼓噪了,开始看着妇孺进入大慈恩寺。
大慈恩寺就这么大点的地方,片刻之后人就装满了。
“苦心大师辛苦了!”
苦心望着余令笑道:“吉人自有天助!”
随着大门关闭,粗大的门栓落下,高墙内外,哭声震天。
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永别!
苦心大师望着天,眉头紧皱,他总觉得今日的星星有点奇怪。
余令走了,他骑着马在前面,身后跟着乌泱泱的人。
“开大门,让妇孺进去一部分!”
“余大人,不是小的不讲恩情,我这宅子就这么大点地方,小的实在爱莫能助,您就饶了小的吧!”
余令面无表情道:
“提前说好了,现在你不帮,等我打退了贼人别怪我不留情面来派人抄你的家,最后问你开不开门?”
门开了,又一批妇孺进了去。
余令在争分夺秒的抢时间。
从龙首原渭水那边来长安需要小半日的功夫,小半日的就是余令最后的准备时间。
妇孺必须要安置。
这是余令在书上学来的,妇孺安置的越多,越好,贼人来了,跟着贼人一起作乱的人也就越少。
若不安置好,在生死的抉择下,会有一大帮子人会跟着贼人一起作乱。
有的是为了自己,有的是为了妻儿。
余令不能给贼人这个机会。
流寇作乱靠的就是滚雪球,走到哪里杀到哪里。
不能给这群人甜头,余令不能给这些人滚雪球的机会。
余令要把这群人彻底的埋在长安城。
此刻的长安城内也好不到哪里去,好在茹让知道余令的所有安排。
保安队在长安横冲直撞,大声吆喝着所有人必须回家。
一个时辰之后朱大嘴开始杀人。
只要是三令五申之后还出现街头,只要是三五成群,只要是东张西望地冲上去就杀,根本不问你是做什么的。
虽然城门关的早,绝大部分兄弟没来得及进来。
但要说这城里姓什么的最多,姓朱的排第二,没有人敢排第一。
朱大嘴的一声吆喝瞬间就拉起来百十号族兄弟。
茹让红着眼捅死一个抢粮铺的。
身后的谭伯长等人如狼似虎的冲了过来,拎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擀面杖,洗衣棒槌,劈头盖脸的就砸。
这个时候长安不能出现一点乱子。
一旦发生了骚乱,后果不堪设想,有人会蠢到去开城门。
袁御史望着姜布政使。
今日的所见再次刷新了他对地方官员的认知,贼人人数不知,不派人去探查就算了。
第一时间去关城门。
还美其名曰为了长安百姓考虑。
本来并无恐慌,城门突然关闭就等于自乱阵脚。
官员都如此,那些不明所以的百姓岂不是更加的恐慌。
怪不得大明边关战事永远吃瘪。
遇到这样的一来关城门,把脖子都缩到龟壳的官员那还打个屁啊。
当官的都这样,还指望将士们去卖命。
这布政使难道不知道武功卫所还有五千人么?
不说别的,派人快马去通信,只需一千兵马,一个回合就能把那些连散兵游勇的都称不上的流民冲散。
如今,进不去,出不来就算了,还把最能打的余令给关到外面。
两位御史可是亲眼见到过余令杀人。
这长安城可是有府库的,府库是有甲胄的,哪怕破了些。
但防的就是今日。
只要把这些给余令,把余令把一帮子人武装起来,依旧能打。
可如今,却把最能打的关到外面。
“呸,耻辱!”
“我要为全城的百姓考虑!”
林不见御史看了一眼低着头的刘州心生不屑。
听说这位先前还是卫所的高官,如今看来也是一个废物。
袁万里指着刘州的鼻子道:“只要我活着,你这辈子别想升官,一个千户,胆子还没一个后生的胆子大。”
“擂鼓!”
姜布政使猛的抬起头,林不见猛的抽刀,直接把刀架到姜布政使的脖子上,咬着牙嘶声怒吼道:
“我让你一会儿擂鼓,若有一息不对,我斩了你!”
姜布政使盯着林不见,随后慢慢的点了点头。
这就是御史的权威,御史的主要职责是监察百官,纠察弊病。
如今这个时候,御史的权力就是最大的。
他们的会自动升级为巡按御史,权力甚至可以凌驾于地方长官之上。
……
“想想你们的妻儿,咱们若是退了,跑了,我们若是不抵抗,一旦他们过来了,我们的妻儿怎么办?”
余令面对眼前黑压压的人群,深吸了一口气:
“不怕死的,愿意跟着我余令去杀人的往前一步,我知道可能会死,但我余令一定死在大家前面!”
王不二深吸一口气,望了远处那一块才分到手的土地。
望着那才从蔫吧劲中缓过来抬起头的土豆苗。
“我来,我王不二不怕死,让我跟着大人,杀贼!”
王老员外叹了口气,手中的拐杖没头没脑的开始抽打自己的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
一边打一边嘶声道:
“秦人啊,我们是秦人啊,这是我们的土地啊!”
王家人猛的一咬牙,王家的儿子,孙子一排排的站了起来。
虽然怕的发抖,但还是走到余令身前单膝跪下。
“王家人也不怕!”
“我来!”
“我也来!”
......
一直沉默的那一千军户有人慢慢的站起了身,越来越多。
他们抬起头找自己的伍长,然后默默的走到伍长后面。
长安突然响起了战鼓声。
多年未曾响过的战鼓声在关中大地发出了阵阵惊雷声。
余令知道贼人来了,翻身上马,怒吼道:
“秦人啊!”
“在!”
“杀!”
小肥扛起了大旗,阳光之下,玄色大旗飘扬,旗帜上的玄鸟欲转翅翱翔。
它是乌鸦,也是天命玄鸟。
王老员外望着大旗喃喃道:
“秦之先,帝颛顼之苗裔孙曰女修,女修织,玄鸟陨卵,女修吞之,生子大业,六世之辛,乃有大秦……”
京城钦天监罗新猛的吐出了一口鲜血,指着星域喃喃道:
“又来了,又来了,上一次是朱沐战死,草原黄金家族子嗣死祝融之火,星象又现,这一次是谁,这一次又是谁啊……”
慧字辈的三个和尚带着吃饱喝足的众人已经来到了龙首原。
居高临下的望着那城门紧闭的长安城笑了。
神佛保佑,和自己想的一样。
“弥勒佛下生,明王将出世,为官如饿鬼,屠我如草芥,辱我妇孺,夺我粮产,杀我信徒!”
慧生举起手臂大声道:
“杀了,抢了这些为富不仁的狗官。”
“杀啊~~~~”
林不见望着乌泱泱流寇朝着长安冲来,他浑身都在打颤。
不是说只有三千多人么,这何止三千多啊!
望着城下的余令。
望着余家父子并肩在最前,望着那数百人,林不见心里说不出个滋味来。
这都把办事的人逼成什么样啊!
“擂鼓,擂鼓,姜槐道我命你击鼓!”
鼓声大震,这是余令头一次听到,鼓声不会说话,可余令却是听懂了。
它在说,前进,前进,前进……
余令望了一眼身边的老爹:“爹!”
余员外咧嘴一笑:“杀!”
余令长长吐了一口气,望着扑来的那一大群人。
虽毫无章法,却如惊涛骇浪般袭来,让人望之生怯。
“杀!”
“杀啊!”
余令冲去了,一杆大旗跟着余令开始往前,七匹马踏出了雷鸣。
王辅臣笑了,挥舞着手中的铡草刀紧跟着余令。
“今日,就是我王辅臣成名之日!”
望着两道黑线对冲,换了一身劲装的茹慈走上了城墙,望着最前面的那个人,咬着牙静静地笑了。
“你若死,我不苟活!”
烟尘荡起,余令手中的长刀借着战马之力捅进了人群。
甜腥味迎面扑来,余令笑了一下,发现贼人并不是那么的强。
王辅臣来了,手中的铡草刀转了起来。
他的身子没好透,他不敢使用全力。
只是借着腰力把十多斤重的铡草刀旋转了起来,噗噗的剁肉声在耳边回荡。
“跟着我,跟着我!”
如意笑了一下,手中长矛高频率往前刺。
人这么多,每一次出手都有人倒下,身后人见贼人好像也怕死。
胆气大增,吼声都不颤抖了。
赵不器骑着马来回穿梭,他不杀人,他的任务是看好十多个班长。
只要班长不倒,那就可以杀。
“王不二好样的,往前,往前......”
城墙上的人呆呆地望着,望着余令带领的数百人往前。
“冲冲,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倒地的不管,就盯着那些还站着的人,撕开他们,撕碎他们……”
城墙上的朱大嘴急了。
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根绳子,顺着绳子就滑了下去。
搓了搓磨破皮的手,朱大嘴边跑边喊道:
“有不怕死的没,跟着我,我朱大嘴不是蛀虫!”
一条条绳子从城墙上甩到下面,茹让怒吼着滑了下去,跟着朱大嘴往前冲。
怕死么,肯定怕……
可若让那些人赢了,望着妇孺被糟蹋,死都合不上眼。
袁万里闭上眼,又睁开了眼。
如今的战场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除了开始的那一波,后面的都是赤手空拳。
“一班,一班……”
“十二班,十二班……”
“看旗,看旗,找不到人的看旗……”
半炷香不到,数千人的队伍被余令凿穿。
望着队伍后面三个站在一起的和尚,望着他们惊恐的望着自己,余令觉得自己好像明白发生了什么。
“二伯!”
“在!”
“弄死那三个光头,把皮给我剥了,我要用他们的皮做个鼓……”
“好!”
大旗在,人心就在。
虽然乱,但所有人都知道跟着旗走,可对面跟谁走都不知道,一轮对冲人糊涂了。
城墙上的袁万里兴奋的脸色通红,贼人在跑,在慌不择路的跑。
反观余令这边,大旗在哪里,人就在哪里。
“好样的,余大人好样的,娘的,这才是我大明的儿郎,这才是我大明的希望啊!”
兵败如山倒不是一个夸张的形容词,而是一个非常考究的纪实。
一轮冲击后贼人就不行了,跑得,跪地求饶的,趴在地上装死的,为了活命,什么样的人都有。
在余令没说话之前,无论这群人多么的可怜,如意他们都不会停手。
王不二望着求饶的汉子,咬着牙道:
“这回是我们赢了,若是你们赢了,我求饶你会放过我么,渭水村的百姓你们放过了么?”
“孩子你们都放到锅里煮着吃,谁告诉你的啊!”
事情一旦成了定局之后就是屠杀。
骑在马上的余令不说话,望着他们倒下,望着他们的脑袋被割下。
男人死了,女人颤抖的趴在地上,孩子愣愣地坐在暗红色的土地上。
长安的钟声响了,透着安定,祥和!
苦心打开了大慈恩寺的大门,开心的欢呼声响彻着整个佛堂。
城门外的土地上,哭声嘹亮......
“爹爹,我饿了,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