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望轻轻推开家门,一楼黑洞洞的。窗帘外天色已经泛白,却没照亮客厅。门口整齐摆着几双鞋:爸爸的、妈妈的,还有弟弟那双45码的大球鞋——这臭小子总说脚大重心稳。家里静悄悄的,看来时隔一年,弟弟终于和爸妈和好了,估计是唐铛铛的功劳,回头得好好谢她。
萧望费劲地把一大摞材料搁在鞋柜上,低头换鞋。这时,二楼主卧室门响了一声,传来爸爸熟悉的下楼声。
“早啊,爸。”萧望抬头打招呼。
萧闻天眉头紧锁,抬头看他一眼,声音有点沙哑:“哦,才回来?”
“爸,我昨晚去省厅找林伯伯了,”两天两夜没合眼的萧望依旧精神头十足,“发现了一件大事。”
萧闻天忙着收拾公文包,头也不抬地问:“啥大事?”
“就前天咱们辖区那个幼儿被盗的案子。”萧望站在爸爸背后说。
“哦,不错。”萧闻天虽然没太大兴趣,还是随口鼓励了一句——新入警的孩子一腔热血,得多打气才行。
“您有空听听不?”萧望试探着问。
“今天没时间,回头再说吧。你先跟你们所长汇报。”萧闻天看了眼客厅的挂钟,“你小刘叔叔在楼下等我呢。”
小刘叔叔是南安市公安局副局长兼刑警支队支队长刘安平。
“今天咋这么早?”萧望也瞅了眼钟,有点纳闷。
“嗯,”萧闻天想着儿子已经入警,没必要隐瞒,“看守所有人越狱了。”
“越狱?!几个人?”萧望大吃一惊。
“二十多个。”萧闻天叹了口气。
“啥?!”萧望瞪大眼,“新中国成立后这么大规模的越狱很少见吧?咱国家监狱管理多严啊,分区管理、互相监督,前些年呼和浩特、哈尔滨的越狱案也就三四个人,二十多个……国际上都得震惊吧?”
“这事不解决,没法向党和人民交代。”萧闻天边说边对着穿衣镜整理二级警监的警服领口,准备换鞋。虽说事情紧急,心里却挺欣慰——儿子在刑警学院四年没白学,对案例和公安工作机制门儿清。
“爸,您不看看我的报告吗?”萧望不死心,“我查的这些婴幼儿被盗案,从1995年就开始了,光咱省就有31个孩子被偷,要是活着,最大的比我还大呢。”
“做事得分轻重缓急,”萧闻天又看了眼钟,“现在咱们面对的,是比拐卖儿童严重一百倍的事。”
“我不这么想,”萧望急了,“31个孩子背后是31个家庭啊!就算是拐卖案,也是最恶劣的犯罪之一!这些家长几十年以泪洗面,案子不破怎么跟老百姓交代?”
虽说被儿子反驳了,萧闻天却为他的正气高兴,拍了拍儿子肩膀——孩子长大了,比自己还高出两指,随了妻子的聪明,逻辑和心思比自己还细。
萧闻天打开大门:“儿子,放心,我和全市5000民警一直在拼命。虽说破案率没达到所有人的期望,但我们每年破两三万起刑事案件,处理几十万起治安案,该做的都做了,问心无愧!公安队伍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我也盼着你们超过我们,让老百姓更信任咱们。现在五点四十了,看守所发现越狱已经半小时,犯人可能跑了三四个小时,刻不容缓!我知道那31个家庭等着破案,但这二十多个逃犯流窜出去,会害多少人、让多少人恐慌?你说,哪个更急?”
萧望的话被堵了回去,却被爸爸的话打动,点点头:“爸爸,注意安全。”
警察家庭的父子问候总是这么简单——“注意安全”,短短四个字,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牵挂。
萧闻天看着儿子点头,心里暖融融的。虽说看守所那边的事急得火烧眉毛,但此刻他满脑子都是欣慰——儿子正直硬气、浑身正能量,这不就是他最盼着的吗?等再过十年自己退休,有儿子接过这根接力棒,也算放心了。
忽然间,他懂了岳父傅元曼的心情。老人家是老一代刑侦名人,独女如熙却执意学生物技术,虽说后来也入了警队,却只在dNA实验室做幕后工作。自打他和如熙相恋,岳父就格外看重他,扶持教诲从不吝惜。哪怕后来经历了那件谁也不愿提的事,定职南安的萧闻天,终究靠扎实功底坐到了局长位子。只是有些过往,连“组织”这个词他都不敢回想,一想就揪心地疼。
岳父把一辈子献给了公安,退休那天却笑得由衷——那是看见衣钵有人接的笑啊。
大门“咔嗒”关上,萧望还愣在门厅里。以他的经验,这么大的越狱案,全市警力加武警怕是都得扑上去,那些婴幼儿被盗案,暂时肯定顾不上了。
要是有个专门破疑难案子的特种部门就好了——权限高、人才顶尖,不用占太多警力,还能啃硬骨头。可自己一个派出所实习生,说这话谁会听呢?
他苦笑着摇头,摸出笔在报告最后工工整整写下这个“幼稚”的想法。
“望望。”傅如熙穿着睡衣站在楼梯口。
“妈。”萧望笑着抬头。
妈妈快步下楼,仰脸捧着儿子的脸:“这两天跑哪儿去了?”
“所里有个案子复杂,所长让加班呢。”萧望蹭了蹭妈妈的手。
“两天两夜没睡?”傅如熙指尖划过他的黑眼圈,“年轻也不能糟践身体啊。”
“没事,整理了些材料,挺有进展。”萧望拍拍鞋柜上的卷宗,“本来想给爸看,结果他碰上大事了。”
“唉,听说了。”傅如熙显然知道越狱的事,“你最近也当心点。”
“放心吧妈。”萧望反手拍了拍母亲手背,“对了,你们dNA实验室是不是也管打拐?”
“当然。专门有流水线做数据库呢。”
“流程咋走的?你说了我就去睡。”萧望耍起赖。
傅如熙无奈笑了:“派出所、刑警队发现疑似被拐孩子,比如乞讨的、走失的,就采血送检。家长报失踪也会采血。孩子dNA来自父母,数据录进数据库自动比对,比例高的再人工确认,最后出概率报告。”
“只要父母和孩子的dNA都入库,就能找到?”
“肯定能。每年都比对上不少。”
“那前天丢的孩子父母……”
“赵健、李晓红对吧?昨天上午就入库了。”傅如熙眼里带笑。
萧望低头摩挲卷宗:“要是发现的是尸体,也会比对吗?”
“都会。”
这么多年没比对上,要么孩子从没现身,要么……萧望不敢往下想。31个孩子,到底去哪儿了?
晨光透过窗帘缝漏进来,在母子俩身上镀了层淡金。萧望看着妈妈鬓角的白发,忽然想起报告最后那句没底气的“幼稚想法”——或许,有些事总得有人先敢想。
就像爸爸说的,公安队伍需要年轻人。而他相信,那些藏在卷宗里的问号,终有一天会被拉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