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安平副局长的轿车开得飞快。当萧闻天冲进看守所会议室时,墙上的挂钟刚指向五点四十五。
会议室里坐满了人,所长王小明看见萧闻天进来,赶紧起身拉椅子,又招呼手下倒茶。
“倒什么倒!”萧闻天压着怒火,“回你座位去!”
王小明灰溜溜坐下,脸上满是委屈。
“怎么回事?谁汇报?”萧闻天把公文包“砰”地摔在桌上。
所有人都看向秦兆国。他低着头,声音发哑:“我来汇报我们的重大失职。凌晨一点半,所里东墙被一辆蓝色重型卡车撞了。撞击后,民警全在前门集合,准备应对情况。哨兵、监区民警和卡车对峙了十分钟,特警增援才到。结果搜遍卡车,没人也没炸弹。”
“两个问题,”萧闻天打断他,“第一,谁让监区民警去增援的?一个排的武警不够用?第二,车上的人呢?”
“是王所长下令让监区民警去前门的。”秦兆国说,“特警搜完认为,卡车是从东面斜坡无人驾驶滑下来的,靠惯性撞上了墙。”
“胡闹!你不懂不会问吗?”萧闻天吼道。
“我做决定前问过秦所长意见的。”王小明小声嘟囔。
秦兆国抬头看他一眼,没反驳,接着说:“卡车拖走后,指挥中心找司机。三点半联系上,才知道车当晚被盗了。当时指挥中心告诉我,可我看了监控没异常,就以为是意外。这事我疏忽了,该负全责。”
“谁负责不是你说了算,该你的责任跑不掉!”萧闻天怒道。
“后来我迷迷糊糊觉得不对劲,”秦兆国接着说,“四点半去总控室调监控,发现第六监区22个犯人不见了。带着武警冲进监区,才看见民警办公室角落躺着两个民警,一个牺牲了,另一个被掐得昏迷,还在抢救。”
“怎么可能?监区通道都有监控,人怎么跑的?”萧闻天追问。
“我也没弄明白,不过有件事得说,”秦兆国吞吞吐吐,“卡车撞墙时,通道闸门的管理民警去了前门防守,总控室那会儿没人。”
“什么?俩岗位就一组人?”萧闻天瞪大眼,“为什么?”
“王所长说要精简岗位,觉得晚上闸门没人进出,不用专门守,”秦兆国说,“所以把总控室和闸门岗位合并了。”
“混账!”萧闻天差点骂出声,“谁让你们这么干的?跟局里汇报过吗?”
会议室里气压低得吓人,窗外的晨光透过玻璃,照在每个人紧绷的脸上。22个犯人越狱,背后是一连串的疏忽和违规——萧闻天知道,这场硬仗,才刚刚开始。
萧闻天说完,扭头瞪了分管监管的方卫国副局长一眼,眼神里满是责怪。当初他可是打心底反对政工干部没经过一线锻炼,就直接当执法部门主官,可方卫国硬是力挺王小明,在局党委会上说得慷慨激昂,最后少数服从多数,把王小明推上了看守所所长这个关键位置。萧闻天早料到可能出事,却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娄子。
“定职定岗是大势所趋,得和党中央保持一致。”王小明开口了,“这也是我们看守所领导班子一起定的主意。”
“反正这事我不知情。”秦兆国忍不住顶了一句。
“你、你怎么会不知道?对了,你那天是不是请假了?办私事去了吧?”王小明腾地站起来,手指着秦兆国嚷嚷。
“通道闸门开过没?”萧闻天瞪了王小明一眼,王小明缩着脖子坐回了椅子。
“开过。”秦兆国说,“特警队搜完外围现场收队后,王所长下令让所有监区民警和值守武警去看守所外的院墙检查。查完后,民警们又陆续回来了。”
“进出的只有民警?”萧闻天追问。
“那肯定啊,”秦兆国说,“大家都穿着警服。虽说晚上光线暗,但总不至于出去的都是犯人吧?再说后来大家都回来了。”
“监控呢?有没有人盯着监控录像?”萧闻天又问。
“昨天下午六点,嫌疑犯最后一次点名后回了监区。我们让人盯着第六监区和附近关键通道六点以后的监控,现在还在看呢。”方卫国说。
“第六监区关的都是什么人?”
“一共22个人,全跑了。”秦兆国说,“里头不少重刑犯。我查了档案,有七个涉嫌恶势力团伙犯罪,还有几个涉嫌故意杀人、故意伤害的,一个涉嫌强奸,一个涉嫌纵火,另外还有几个过失致人死亡和盗窃的。”
“盗窃?”萧闻天皱眉,“这么轻的罪名也跟着逃?他不知道逃出去罪更大?”
“我们也觉得奇怪,”秦兆国说,“一般二十多个不同案子的犯人很难勾结在一起越狱,人心哪有那么齐?一个人泄密,全得完蛋。这事太蹊跷了,我怀疑是那七个黑社会的人逼的,里头有两个头目,在黑道有点名气,他们施压的话,就算罪轻的犯人也不敢不听,只能跟着跑。”
“拿看守所的结构图来。”萧闻天一声令下。
一张巨大的看守所结构图投在了墙上,萧闻天凑近盯着看,眉头拧成了疙瘩。
“马上调当天晚上开通道闸门时的监控影像。”
投影仪很快播放起民警出闸门的画面,一大帮民警松松垮垮地走出看守所,萧闻天嘴里默默数着数。接着又播放民警返回的画面,他依旧在数。
“我们有十七个监区,每晚每个监区配两名看守民警,”萧闻天说,“刚我数了,出去34个民警,回来却只有32个。”
“啊?”在场的人全惊了。
“这、这不能怪我啊!”王小明嚷嚷起来,“这些家伙预谋好的!我没责任!我不可能有责任!”
“有没有责任不是你说了算!”萧闻天沉下脸,“监控谁在盯着?”
“检察院牵头,我们局督察部门配合。”刘局长在旁边低声说。
“在他们看完监控前,我先告诉你们这些嫌疑人怎么逃的。”萧闻天怒气冲冲,“打开看守所结构图。”
负责放幻灯片的民警慌忙切换了画面。
“两名民警受伤,一死一伤,可出监区的人没少一个,结合回来少了两人,说明有两个犯人混在民警队伍里。”萧闻天说,“我就想问问,两个犯人混在你们中间,怎么没一个人发现?”
“当时所有照明都照向院外,大院里昏暗得很,”一名监区民警解释,“再说监区多,每个监区相对独立,大家互相不认识也正常,人群里见着面生的,谁也没多想。”
“行,那我接着说,”萧闻天继续道,“大门出去俩犯人,同监区另外二十个人怎么也没了?难不成他俩把人揣兜里带走了?”
众人木然摇头。
“车辆撞墙前,两名凶手就在第六监区民警办公室了。总控室监控只盯着关键通道,不实时照民警办公室。一来看守所规定晚上收监后不准带犯人出来,二来总控民警也不想窥探同事隐私。但总有民警急功近利,犯人说要交代问题,不管啥时候都私自提审,甚至收了好处,提审时不给犯人戴戒具!说了多少次不让这么干,就是不改!”
几个民警红着脸低下了头。
“撞墙前,两名被提审的犯人袭击了民警,然后在办公室监控死角里翻出民警钥匙,换上衣柜里的警服。撞墙发生后,他们通过对讲机知道所有民警要去前院集合,趁机打开六监区三个监室的门,接着冒充民警混到前院,跟着队伍出去了。为啥这么策划?”
没人接话,都摇了摇头。
“这些犯人想从监区逃出去,唯一的路就是下水道!”萧闻天说,“看守所的下水道都有防护,所内部分有三道栅栏,监区民警有钥匙方便清理。但为了防内外勾结,通到所外的出口还有一道栅栏,这道门只有监管支队领导有钥匙。外口被栅栏封死,下水道又窄,从里面根本没法破坏,就算是看守所民警也钻不出去。”
屋里一片沉默。
“那俩穿警服混出去的犯人,目的就是去下水道外口破坏栅栏,好让里头的人从下水道逃出去。”
众人一脸惊讶,仔细想想,确实只有这说法能说得通。可这计划每个环节都危险,得严丝合缝,还得冒着被总控发现的风险。
“从撞墙到总控室恢复看守,多长时间?”萧闻天问。
“撞墙后十分钟左右特警到,十五分钟后收队,”秦兆国翻看笔记本,显然早把过程梳理清楚了,“特警收队后,大家接到命令出所搜查,我发现开闸门的是总控民警,赶紧往总控室跑,那时一切已经恢复正常,前后也就两分钟。加起来,大概二十五分钟。”
“这么长时间,足够一场预谋好的越狱计划实施了,”萧闻天说,“毕竟只需要让所有人钻进下水道,再把出口关上,时间足够。”
“那这事儿的责任……”方卫国脸色难看,像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要是总控一直有人盯着,就不会让这么多人在摄像头底下钻下水道;要是监区民警没被调出所,那俩犯人就混不出去破坏外口栅栏。为啥总控没人?为啥犯人能混出去?这两个环节的责任人,就是对整件事负责的人!另外,民警不遵守规定深夜提审,所有所领导都得负领导责任。我用人失察,也该担责。”
会议室里静得落根针都能听见。
没过一会儿,门开了,两名检察官和两名挂着督察标志的警察走了进来。
“根据监控调取和调查结果,”一名检察官说,“看守所两名当值所长王小明、秦兆国,涉嫌渎职罪、玩忽职守罪,经南安市人民检察院审批,现予以刑事拘留,这是拘留证。”
王小明一下子瘫在椅子上,秦兆国满脸愧疚地站起来,在拘留证上签了字,主动伸出了双手。
“萧局长,我对不起您的栽培,对不起人民,对不起警徽。”秦兆国说。
萧闻天没看他,转向全场:“分管监管的方局长负领导责任,就地停职接受调查。我的处分等省厅和市委下达,在这之前,我暂管本案侦破,一旦我被停职,由刘安平副局长接任专案组组长。”
屋里没人出声,只有窗外的风声时不时撞在玻璃上,响得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