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即是真理。
神明之所以唤作神明,并不是因为他们看起来神圣庄严而不可侵犯,也不是因为他们一味地迎合信徒的祈祷,他们最让人记忆深刻的,反而是他们的手段——神罚。
暴力,永远是丛林社会最简单直白粗暴的手段,同时也是最直接有效的手段——既然无法感化你,那便让你领略一下拳脚说教的魅力。
所以你看,有时候信仰并不单纯。有些信仰看似虔诚,却不知那所谓的信仰不过是对于暴力的屈服,经过一代又一代的演变,便成了思维里固化的奴性。
衮倒卧在战场的边缘,胸前插着一把人族强者的利剑,看上去死状凄惨。不过倒在对面的人族强者也丝毫没比他好到哪里,怒目圆睁的双眼里,满是不甘与愤怒,整个人却再没了一丝生机。
趁着神人交战的惨烈间隙,衮微不可察地挪动了一下有些略微僵硬的身躯,努力让自己躺得舒服点。
至于那渐渐远去的人族强者组成的战环,还有那金色神血飞溅、不断被收割的神明,才不是他关心的所在,他只想让自己活得舒服点,这又有什么错?
可纵使如此,战场上的一切却依旧没能逃脱他神识的覆盖,甚至不用睁眼,衮就能清晰了解战场上每一寸空间的变化,哪怕战场上交战双方每个人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都难以逃脱他的感知。
作为一尊真君级别的强者,衮知道如何明哲保身,拥有漫长寿命的他不是因为他的实力有多么强横,他的生存宝典归纳总结就一个字——苟。
猥琐发育,不对就跑。简简单单的八个字,正是他赖以生存的根本。
可毕竟身为真君级别的神明强者,如果你单纯地以为他就只能苟着,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与之相匹配的,是他同样凌厉的杀伐手段。
之所以迟迟没有暴露,除了一击必中的苟且,还有山巅那座大殿隐隐传来的威胁。
从空间裂隙降临的一瞬,真君强者衮便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要知道能混到他这个份上,从来不是因为他杀了多少敌人,而是因为对危险敏锐的嗅觉,趋利避害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种本能,信手拈来。
大殿里,有他不能抗拒的存在,那是生物本能上的代差带来的畏惧,深入骨髓。
甚至,他还觉察到了另一种危险的气息,较之那恢宏的大殿传来的气息更甚,就那么隐入云端,犹如头顶悬着的一把利剑。
所以,他悄无声息地拘禁过来一名人族的强者,引导对方用长剑刺穿自己的胸膛顺势倒地,而他也顺便掠夺了对方的生命。
至于伤势,如果他愿意,他可以浑身插满长剑而不会损伤分毫。
移形换影间,衮悄无声息地向着战场的中心挪近了许多,尝试着亲手干掉了几名人族的强者,鲜红的血液充满了熟悉的味道令人垂涎。
可即使如此,山巅和云间依旧杳无声息,似乎双方真的没有人关注战场上的变化。
衮尝试着分出一具分身,向着战圈中那个灰袍青年偷袭而去,虽然分身在对方的剑下被一剑刺穿了头颅,可衮依旧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实力,虽然足够强横,可如果自己全盛出手,依旧有信心手到擒来。
老太太擤鼻涕——手拿把攥了!
这一刻,衮沉寂无尽岁月的心再次剧烈跳动起来,上一次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还是祖庭两位祖神召见自己的时候。
他依然清晰记得自己匍匐在地迎接祖神召见的情形,看着空间内悬浮的那枚紫色的神格起起伏伏,耳边似乎还响彻着两位祖神的训诫。
——将这枚神格带过去,自然有人明白它的用处,而你将有机会成为众神景仰的存在——第四位祖神。
他也曾无数次尝试唤醒那枚紫色的神格,哪怕攫取一丝力量,也足够他青云直上的了。
可惜,无论他怎么尝试都是徒劳。神格虽然隐匿于他的体内,却仿佛自成空间,难以捉摸。
直到他觉察到山巅的那座大殿彻底隐去了气机,直到那云端的气息变得虚无缥缈,他似乎明白了双方所秉持的默契——双方谁都不能出手干预战场的走向。
祖神果然没有欺骗他,在这里双方的至高存在都不能轻易出手,除非双方都想要鱼死网破。
所以,山巅和云端,共同选择了一种诡异的默契,竭力控制不去打破这种平衡。
衮忽然站了起来,原本健壮如寻常凡人的身躯忽然变得雄壮高伟,真君巅峰的气息迅速席卷了整片战场,宏大的梵音吟唱伴随左右,真正的神明彻底降临。
一瞬间,他甚至感受到山巅的大殿中传来了一股隐晦之际的气息,有那么一瞬间吓得他几乎收了神通迅速远遁,可那道自地底传来的气息非但没有像往常一样掠夺属于他的神性,反而不断滋养壮大着他的神魂。
一瞬间,修行前路上曾经阻挡了自己亿万载的桎梏瞬间土崩瓦解,衮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这一刻,他甚至感觉自己能毁灭一切他想毁灭的存在——包括对面那遥遥望向自己的灰袍年轻人。
大殿内的神秘存在出手了吗?一瞬间,他恍然觉察出隐匿于自己体内的那枚紫色神格竟然蠢蠢欲动。
至于云端,依旧静悄悄的,那若有若无的气机甚至彻底消失了,徒留无数道火红色的闪电徒劳地在云端炸裂。
战场上的神明眼光炽热地望着忽然现身的衮,那散发出来的强横的气息令他们惊惧,却也让他们向往。
衮浩荡的神国展开席卷一切,战场上的神明忽然间便来到了曾经向往的神之国度,处处莺莺燕燕鸟语花香,璎珞缤纷瑞气纷呈。
众神仅仅愕然片刻便注意到了半空中那高大的王座,王座上,衮端坐其间俯视着眼前的芸芸众神。
没有一丝犹豫,众神纷纷跪倒,虔诚地敞开自己的灵魂向着王座献祭。这一刻,只需要王座上的衮心念所动,便可轻易掌控神国内众神生死。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战场上的神明忽然消失,紧接着便有一尊气息强大的神明缓缓具现出真容。
紫色的锦袍上,满绣花鸟祥瑞。紫色的长发被紫金冠束起,白净的脸庞上,竟然有一双紫色的眸子散发着妖异的光芒。
散落战场的人族强者们一瞬间失去了对手,感受着衮强大的气息,不由自主地向着许阳的方向靠拢。
衮冷眼旁观,哪怕他未曾出手,可仅仅泄露的一丝威压,便让下方避让不及的人族强者纷纷倒地,转瞬间形消骨立,化作了一柸枯骨。
只是一步踏出,衮便出现在了半空,就那么静静悬停着,看着下方的众多人族强者,以及被众人簇拥着的许阳,那个一袭灰袍的年轻人。
衮笑了,绝对的实力碾压下,他甚至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懒得施舍,就那么背负双手看着脚下的众人,感受着众人内心逐渐升起的恐惧。
哦,这种感觉简直太美妙了,相信这一刻没有人会在意自己曾经的苟且,有的只是敬畏,当然还有恐惧。
“我太阳你啊,紫薯成精吗?”胖子佟虎挠着头仰望着高空的衮挠着脑袋,眼里满是困惑。
嘭嘭嘭,幽泉、青冥、裴栀在佟虎的屁股上印上了属于自己的脚印,踹得胖子捂着屁股惨叫连连地躲到了许阳身侧,眼中满是不解。
“粗鄙不堪!”一旁的石头撇了撇嘴,满脸不屑地呸了胖子一口,便又转过头望向衮,一脸真诚地开口问道:“不过讲真的,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好丑,最起码比我丑。”
石头一边摸了摸自己感觉帅气的脸,一边呸呸两声在手心吐了口唾沫,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的寸头努力梳理成一个自认帅气的样式。
火炜闭上眼睛扭过头去,努力不再看这货。就连一旁的巨人阿木都面露尴尬,不忍直视。
至于吉吉么?白猿依旧守护在许阳离开后圆环留下的缺口处,横亘在肩头的棒子担起的是责任与担当。
紫气氤氲,衮原本白净的脸立马变成了青紫色,便又引来胖子和石头惊诧的声音:“你看你看,他又变了嘿!”
渎神,这是赤裸裸地亵渎神明,唯有用他们的鲜血献祭才能平息神明的怒火。
衮拼命压抑着内心的愤怒,他准备给予两个渎神者最严酷的惩罚。
可还不等他有所动作,一道黑影蹿过,吭哧一口咬在衮即将降下神罚的手上,打断了衮还未发出的神罚。
紫气蒸腾,衮拼命甩开手上的东西,远处有重物落地发出的巨大声响,定睛看去,却见老黑龇牙咧嘴地爬起来,舌头伸得老长,看起神明愤然出手的一击让老黑并不好受。
恶狠狠呸了几口,老黑才勉强忍住不呕吐,神明的异香吃在嘴里却令马作呕,有种忍不住呕吐的冲动。
厌恶地甩了甩手上挂着的晶莹的涎水,衮几乎恶心得要吐出来。浓郁的金光闪过,老黑留在衮手上的口水被蒸腾得分毫不剩。
该死的马——衮愤恨地瞪了眼悄然跑远的老黑,心里厌恶不减。
衮愤怒了,神明不可辱,尤其是掌控绝对力量的神明。
探出的手掌倏然变大,迎风而长,瞬间便笼罩了下方众人,对着众人所在的方向狠狠拍下。
右脚重重地在地上顿下,许阳整个人便合身飞起,迎着那都头盖下的巨掌,手中长剑闪耀着寒芒。
毫无阻碍地穿破巨掌,周身绽放的气机让从天而降的巨掌瞬间瓦解,身形一顿缓缓落下的许阳一剑挥出,衮束发的金冠便被削成了两半,几缕紫色的长发迎风飞舞,倏然遮住了衮愈发青紫的脸庞。
衮庞大的身躯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虚空中迸裂出几道无形的波纹,有那来不及闪避的人族高手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在余波的冲击下化作了齑粉,尸骨无存。
纵使同样悬停半空,长身仗剑而立的许阳依然不及衮小腿高,依然需要抬头才能仰望神明。
一滴殷红的血从许阳的嘴角渗出,许阳却全然不觉。没有人能轻易渎神,或许这便是渎神的代价。
可神明似乎被一剑斩去尊严,垂首注视许阳的高大身躯更像是俯首称臣。
衮的身躯逐渐凝实缩小,瞬间便成了和许阳一般无二的高度,满头散乱的紫发不知何时又已经重新被紫金冠高高束起。
许阳依旧是许阳,而神明仿佛依旧是那个神明。
“无知的凡人,渎神者,你们……”
神遣还在絮絮叨叨,可许阳却似乎没有了耐心聆听,手中的长剑再次刺出,硬生生截断了神明的话语。
白皙细嫩的手指抵住了锋利的剑尖,神明衮压抑着心中的怒火,眼中却不免露出得意的神色。
蝼蚁终将是蝼蚁,哪怕再强大,也只不过是强壮一些的蝼蚁,并不能从本质上改变什么。
屈指轻弹,白皙的手指将许阳手中的长剑敲击得向上荡起,许阳便被长剑带着向后翻滚而出。
衮依旧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眼中的讥讽愈发明显。他当然懂得乘胜追击的道理,可相比一击毙命,他更愿意亲眼看着自己的对手一点点在恐惧中崩溃。
灰袍青年在眼前翻腾着倒飞出去,挣扎着稳住身形,衮却遗憾地没有在对方眼中看到想象中的恐惧,反而是兴奋的光芒更盛,看向自己的目光依旧没有对神明的敬畏,反而跃跃欲试。
斜斜交叉的两剑划出,虚空中不知何时探出的一只大手被削得烟消云散,衮背在身后的手掌不由自主地颤抖了几下,才勉强没有流露出任何破绽。
灰袍许阳站立的地方忽然间有风云激荡,吹得年轻人衣袂飘飘,长发迎风飞扬。许阳手中的长剑忽然铮鸣不断,吸引了众人惊愕的目光。
许阳骈指如剑缓缓拂过剑身,光可鉴人的剑身上倒映出年轻人的眉眼,目光深邃古井无波,竟让人难以看穿。
风云激荡间,空中竟然幻化出一柄长剑,制式和许阳手中所执长剑一般无二,只是多了几分凌厉的杀机。
几乎一瞬间,地上的几个人仿佛心有所感。长河的拳头轰然击出,一声“杀”的怒吼让长河脖颈上青筋暴涨,眼里更是瞬间充血。
幽泉的披风化作一片重水,压得虚空迸裂,缓缓汇入长剑。她恨不得这一剑不但屠神,更能划破那头顶厚重的云,能再次见到他——扶风。
青冥的长剑简单而直接,从来不需要花里胡哨的装扮。
庄妙可手中的丹炉发出阵阵幽光,幽光中伴随着裴栀势如匹练的刀芒……
半空中的许阳身形踉跄了几下堪堪稳住,这一击耗费了他太多的法力。下方出手的众人同样神色晦暗,毫无保留的一击让他们纷纷萎靡倒地。
立马便有人族的强者挡在了他们身前,补全了他们留下的缺口。巨大的圆环内,便是他们合力搏出来的一方净土。
华光乍现的攻击齐齐汇入那空中虚幻的长剑,随着许阳口中轻叱出声的一句“去”,长剑缓缓刺向了神明衮。
衮冷笑几乎出声,装神弄鬼的手段他见识得太多,却总在他一击而散后化作虚无和绝望,他有数不清的方式击溃对方看似强大的攻击。
可是紧接着衮便发现了不对劲,空有一身神力的他竟然无法动弹分毫,眼见着迎面飞来的巨剑散发着愈发凌厉的杀机,却毫无办法。
眼中的金光大盛,衮拼着燃烧神格,终于在长剑临身前具象出一道金色的罗盘。罗盘九层环环相扣,上面刻满了奇花异草珍禽异兽,繁奥复杂的文字错落其中,按照某种神秘的规律有序排列着。
金色的罗盘缓缓旋转着,仿佛受到了长剑杀意的刺激,上面雕刻的图案纷纷脱离了罗盘飞出,在耀眼的金光中扑向了迎面而来的长剑,纷纷撕咬着,阻挡着长剑的前行。
风云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