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延林的布鞋碾过沾露的草叶,腕间被顾清欢攥得发紧——她明明收了刀,指尖却还在发抖。
\"慢着。\"他忽然停步,转头时发梢扫过她沾着晨露的眼睫。
顾清欢一怔,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山脚下的官道上,原本缩在墙根的百姓正踮着脚往玄案司方向张望,有个裹着粗布头巾的老妇攥着状纸,指节发白却不肯松开。
\"他们等了十年。\"顾清欢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她十年前见过同样的场景,那时百姓递状纸前要先给门房塞银钱,状纸进了公堂还要被撕成碎片——因为状告的是节度使的小舅子。
皮延林歪头看她,懒仙虚影在背后晃了晃,酒葫芦里溢出一缕甜香:\"所以得让他们知道,现在递状纸不用看天。\"他扯了扯她的衣袖,草团从颈后滑下去一半也懒得捡,\"走快点,我听见有人在骂玄案司的门槛太高了。\"
玄案司的朱红大门在晨雾里泛着金,老槐树的新芽蹭着顾清欢的刀鞘,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门岗前的石狮子不知何时被擦得锃亮,连底座的青苔都被刮得干干净净——定是柳如烟那丫头干的。
\"青天大老爷!\"
第一声喊像火星掉进干柴堆。
老妇的状纸\"唰\"地飞过来,砸在皮延林脚边。
他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纸角,又有三四张状纸落下来,有皱巴巴的草纸,有染了茶渍的信笺,甚至还有半块碎陶片,上面歪歪扭扭刻着\"陈记米行吞粮\"。
顾清欢下意识去拦,却见皮延林蹲在地上,把状纸一张张码齐。
他的粗布短打沾了泥,发顶的金光却温柔地笼着那些纸角:\"别急,一个一个来。\"
\"十年前我儿子被当铺打死,状纸递了十七回。\"老妇挤到最前面,眼泪砸在青石板上,\"今日我就站这儿说——当铺的掌柜,该偿命!\"
人群里响起抽气声。
顾清欢握刀的手松了松——从前百姓告状要先跪,要先自扇耳光说\"草民该死\",此刻老妇站得笔直,像棵被压弯后终于直起的树。
\"原来这才是应有的样子。\"她低声说。
皮延林抬头看她,嘴角扯出个懒懒散散的笑。
他背后的懒仙虚影也在笑,酒葫芦往地上一倒,竟有清泉从石缝里汩汩冒出来,浇湿了老妇的裤脚。
老妇愣了愣,突然\"噗通\"跪下——不是跪官,是朝着皮延林背后的虚影叩首:\"懒仙显灵,懒仙显灵!\"
\"哎哎哎。\"皮延林手忙脚乱去扶,草团彻底滑到地上也顾不得了,\"我就是个爱偷懒的,显什么灵......\"
\"皮杂役!\"
柳如烟的声音从门里窜出来。
她穿着玄色捕快服,发梢还沾着墨迹,手里抱着一摞案卷,看见满地的状纸时眉心直跳:\"你倒是会挑时候回来!
昨天夜里有三拨人来敲角门,说什么'新官上任要烧三把火'......\"
话没说完,她的目光落在皮延林背后的懒仙虚影上。
墨迹斑斑的案卷\"啪嗒\"掉在地上,她瞪圆了眼:\"你、你这是......\"
\"圣位境门槛。\"皮延林弯腰捡起草团重新垫在颈后,顺势把老妇的状纸塞进柳如烟怀里,\"柳捕头,该你忙活了。\"
柳如烟抱着案卷后退两步,指尖掐进掌心。
她曾是江南神探,三年前因不肯伪造卷宗被旧玄案司驱逐,此刻望着满地仰头告状的百姓,喉咙发紧:\"你真的打算就这样......结束?\"
\"哪有什么结束?\"皮延林找了块干净的台阶坐下,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今日签到完成,奖励《懒仙闲居录》(可生成临时休息结界)】。
他满意地眯起眼,\"我只是完成了第一步。\"
他望着远处飘起的炊烟,懒意顺着经络漫到眼底:\"旧规则像块压了百年的石头,我不过是掀起来让草长一长。
接下来......\"他打了个哈欠,\"是真正属于'懒意之道'的时代——勤者有饭吃,善者不被欺,想偷懒的......\"他瞥了眼柳如烟怀里的案卷,\"也能偶尔偷个懒。\"
\"皮先生。\"
古苍的声音从廊下传来。
他白发用草绳随意扎着,罗盘挂在腰间叮当作响,手里捏着封染了朱砂的密函:\"圣君虽灭,但旧势力未尽。\"他走近时,罗盘突然发出蜂鸣,\"有传言称,有一支'伪律宗派'仍在暗中活动,意图复辟旧法。\"
皮延林接过密函,指尖刚碰到封泥,懒仙虚影的酒葫芦突然晃了晃。
他漫不经心扯断红绳,扫了眼内容便随手一丢。
密函打着旋儿落在柳如烟脚边,她弯腰去捡,却见皮延林歪在台阶上,嘴角挂着笑:\"让他们来吧。\"他指了指头顶的鎏金匾额,\"玄案司的门,现在是朝百姓开的——他们要复辟,总得先过这扇门。\"
古苍望着他发顶的金光,忽然笑了。
他捡起罗盘,盘底的\"勤者不苦,善者不欺\"在阳光下泛着暖光:\"老臣明白了。\"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今夜子时,城外接官亭有位故人要见你。\"
\"不见。\"皮延林闭起眼,\"我要睡午觉。\"
顾清欢蹲在他身边,用刀鞘戳了戳他的腰:\"你倒是心大。\"她望着满地的状纸,又望着柳如烟正踮脚给老妇搬凳子,喉间突然发甜——十年前她躲在破庙吃冷馒头时,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今天。
\"心大才能睡好觉。\"皮延林翻了个身,草团垫得颈后软软的,《懒仙闲居录》的金光在他周围泛起涟漪,形成个半透明的结界。
结界外的喧闹突然变得很远,他听见顾清欢的刀鸣,听见柳如烟喊\"下一位\",听见老槐树的新芽在风里唱歌。
夜幕降临时,他躺在屋檐下的竹榻上,望着星空发呆。
懒仙虚影缩成个小团,蹲在他脚边喝酒。
顾清欢端来碗酸梅汤,汤里浮着片新摘的荷叶:\"柳如烟说今天收了八十二张状纸。\"
\"八十二。\"皮延林数着星星,\"明儿该八十一了。\"
\"为什么?\"
\"因为今天的案子,明天就能断完。\"他接过酸梅汤喝了一口,凉丝丝的直沁到脚底,\"公平这东西,得让百姓看见——不是供在庙里的泥像,是能揣在怀里的热乎钱。\"
顾清欢在他身边坐下,刀放在膝头。
月光漫过她的刀鞘,映出鞘上新刻的\"勤善\"二字——是皮延林用懒意燃魂术刻的。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她突然说:\"我娘从前总说,这世道像口黑锅,百姓是锅里的蚂蚁。\"
\"现在不是了。\"皮延林望着玄案司里亮着的灯火,每扇窗户都像颗星星,\"现在锅掀了,蚂蚁能爬出来晒太阳。\"
有飞鸟掠过屋檐,翅膀带起一阵风。
皮延林的草团被吹得滚了两滚,他刚要去捡,却见门房老周踮着脚往院里张望,手里攥着封没有落款的信。
\"皮大人。\"老周搓了搓手,\"刚有个穿黑斗篷的人,把这信塞在门底下就跑了......\"
皮延林坐起身,懒仙虚影的酒葫芦\"当啷\"掉在地上。
他接过信,封泥上印着团扭曲的符咒——和古苍说的\"伪律宗派\"如出一辙。
顾清欢的刀\"嗡\"地出鞘三寸。
皮延林却笑了,他把信塞进袖筒,重新躺回竹榻:\"来得正好。\"他打了个哈欠,\"我正愁新结界没试过呢。\"
夜风卷着信角,在月光下晃出些模糊的字迹——\"逆序祭坛\"。
玄案司的灯火一直亮到后半夜。
有人听见皮延林的呼噜声混着翻案卷的响动,有人看见顾清欢的刀光在墙上映出个挺拔的影子,还有人说,懒仙虚影的酒葫芦里,飘出了比月光更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