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法院走廊弥漫着一股压抑感,云渺步履匆匆,高跟鞋叩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在空荡的空间里回响。
通往法官办公室的路仿佛比往常更长,她察觉到几个警察的目光从远处投来,带着审视与警惕。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陌生的金属气息,让她本能地绷紧神经。
刚通过安检时,年轻的保安比平日多看了她几眼,那种眼神不同于往常的礼貌点头。
云渺捏紧手中的公文包,那是父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棕色皮质上有几道磨损的痕迹。
她记得父亲生前常将重要文件放在包内最隐蔽的夹层,那里曾藏着一封未寄出的举报信。
推开厚重的橡木门,云渺立刻感到空气凝固。
法官许泽平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无表情地抬头。
云渺注意到他的法袍搭在一旁衣架上,领口处有一道不自然的褶皱,像是被人匆忙穿脱过。
这与许法官一贯的整洁习惯不符,他桌上的红木笔筒也偏离了平时摆放的位置。
「许法官,我来提交新的证据申请。」云渺保持专业语调,将文件夹轻放在桌上。
棕色的档案袋上贴着规范的编号标签:cR-2023-0419-A,一丝不苟地按照司法档案室的编排规则。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在文件夹边缘轻扣,这是她紧张时的老习惯,从法学院时代就有的小动作。
许泽平没有接过文件,只是轻敲桌面,「云律师,陈岩案件已经被特别指定为重点关注案件,你被要求立即退出辩护工作。」
「什么?」云渺眉头紧蹙,身体微微前倾,「理由是什么?我的当事人有权选择自己的辩护律师。」
她感到手心微微出汗,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与十年前那个雨夜太过相似。
许法官的目光飘向墙上的司法徽章,那里挂着一张新的通知,上面红色印章格外醒目。
「法院内部调整,陈岩案件已被纳入司法系统评优委员会重点案例。」他的语气刻意保持平静。
云渺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墙上的通知,上面赫然是司法系统评优委员会的抬头,落款日期是昨天。
这个名义上负责评定优秀司法案例的委员会,近年来逐渐成为司法体系内的一股特殊力量。
云渺听闻过这个委员会的运作方式——表面光鲜的优秀案例背后,往往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操作。
许法官的桌上电话突然响起,他接起电话,表情突然变得复杂。
挂断后,他对云渺说:「上面的意思。你知道的,有些规矩不是我们能改的。明天再来一趟,会有人向你详细说明情况。」
云渺注意到法官眼中闪过一丝不安,手指不停地摩挲着桌面的木纹,一个她认识十年的许泽平绝不会有的小动作。
法袍上那道褶皱似乎在诉说着某种无声的压力,他的钢笔夹上多了一枚她从未见过的银色别针。
「是哪个部门下的命令?」云渺追问,语气中带着坚持。
许法官避开她的目光,轻声说:「你是聪明人,云律师。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就好。」
他指尖轻轻点了点桌上的工作日历,云渺注意到今天的日期旁边被人用红笔划了一个小小的圆圈。
这个微小的动作让云渺联想到她和许法官早年共事时约定的暗号——圆圈意味着危险。
走出法官办公室,云渺感到一丝寒意。法院大厅的电子公告栏滚动显示着新的审判安排,陈岩的名字已经消失。
她在走廊尽头的饮水机前驻足,借着倒水的机会环顾四周。两名穿着便装的男子正低头翻阅手中的文件。
其中一人西装笔挺,却穿着便于行动的休闲鞋,胸前口袋里露出一枚小小的银色徽章。
这种违和感让云渺警觉起来,她调整了一下肩上的公文包,继续向前走去。
当天晚上,云渺回到父亲生前的旧书房,打开了父亲留下的橡木书桌最下层的抽屉。
灰尘在昏黄的台灯下飞舞,她的手指轻抚过父亲那支用了二十年的派克钢笔。
抽屉深处,一本褪色的笔记本安静躺着,里面夹着半张写了一半的举报信,父亲遒劲有力的笔迹戛然而止于\"司法系统内部的系统性腐败\"这一行。
云渺将笔记本合上,放回原处,手指在抽屉边缘停留片刻,仿佛能感受到父亲当年的犹豫与决心。
第二天,云渺再次来到法院,这次她穿上了最正式的深灰色套装,那是她出席最高法院听证会时的标准装束。
走过长长的走廊,她注意到墙上的告示栏更新了,最新的通知下方赫然贴着「司法系统评优委员会通告第113号」。
云渺在法官办公室门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这次,许泽平身侧站着两名身着制服的警官,其中一人胸前佩戴着一枚特殊标识——蓝底金边,中央是司法天平的图案。
云渺眼角余光注意到这名警官西装笔挺,却穿着便鞋,显然习惯于行动任务而非办公室工作。
他随身携带的文件夹上印有\"检察院专用\"的字样,但编号方式与常规不符。
云渺再次尝试提交文件,「许法官,这些新证据对我的当事人至关重要。A-19号证物清单显示,关键证据存在明显的时间矛盾。」
佩戴特殊标识的警官上前一步,身体挡在文件与云渺之间,「警方对本案有新的调查方向,涉及更广泛的安全问题。所有证据将被重新评估。」
他的动作训练有素,带着某种军事化的精准,目光直视云渺,仿佛在评估一个潜在的威胁,而非一位律师。
「谁下的命令?依据哪条法律法规?」云渺直视对方,声音因压抑的怒火而微微颤抖。
那名警官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会有人直接质疑。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的标识,这个小动作没逃过云渺的眼睛。
许法官低头整理桌面文件,云渺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云律师,这是程序问题,不要为难警方同志。」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眼神游移不定。
与三天前庭审时驳回检方几项证据申请的自信判决形成鲜明对比,如今的许法官像是换了一个人。
「我需要一份正式文件,说明取消我辩护资格的法律依据。」云渺坚持道,她注意到许法官桌角的台历又一次被有意无意地翻到了某一页。
那上面红笔标记的日期恰是十年前她父亲去世的那天。这微妙的巧合让云渺心头一紧。
「文件正在准备中,」另一名警官冷淡地说,「您应该在明天就能收到司法行政部门的正式通知。」
他强调\"正式通知\"这个词时,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手中的钢笔轻点文件夹,发出清脆的声响。
走出法官办公室,云渺的手指微微发冷,这种被排挤的感觉如此熟悉。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感受到口袋里的手机微微震动。解锁屏幕,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映入眼帘:
「司法档案楼,b区档案室,20分钟。单独来。——S」
S?秦默?云渺揉了揉太阳穴,那些旧日记忆与当下的压迫感交织在一起。
她回想起秦默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倔强的眼睛,和他在检察院实习时共同整理的第一份起诉书。
离开法院大楼时,云渺特意绕道经过了安检处,注意到早上那两名便衣正在与保安交谈。
她故作镇定地走出大门,背后似有目光紧随。耳边,大厅广播正播放着每日的司法新闻,提到了「司法系统评优委员会」的最新表彰活动。
二十分钟后,云渺站在昏暗的档案室深处,高耸的金属档案架间只有微弱的灯光。
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张的气息,让她想起当年与秦默一起准备司法考试的图书馆角落。
这里的每一排档案架都贴着规范的档案编号,A区存放结案档案,b区则是悬而未决的案件——介于真相与谎言之间的灰色地带。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转身,秦默的身影从阴影中浮现。
他的西装一如既往地一丝不苟,领带上那枚低调的银色领针是检察官协会的标志。
「为什么警方突然介入?」云渺直截了当地问,手指不自觉地抚上颈间的细链,那是她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
秦默靠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手指在身侧做了个轻微的下压手势——这是他作为检察官询问敏感证人时的习惯动作。
「因为有人发现你接近了某些不该碰的东西。」他的眼神中透着警告,「陈岩案件是被标记的,某些证据被有意忽略了。」
「谁?」云渺追问,声音同样压低。
「司法系统评优委员会,表面上是评选典型案例,实际上——」秦默没有说完,只是从内袋取出一张名片大小的卡片。
卡片上印着司法天平的图案,与今早那名警官胸前标识如出一辙,「一个特殊行动组,表面归属司法部门,实际上独立运作。」
秦默的指尖轻轻擦过卡片边缘,「他们通过司法评优的名义介入案件,实际上是在处理『敏感问题』。」
云渺冷笑,「所以这就是你们的司法公正?当真相不符合需要时,就用『规则』将其掩盖?」
她感到一股熟悉的愤怒从胸腔升起,就像十年前那个雨夜,父亲遗体被发现时的无力感。
「你不明白。」秦默的语调罕见地带上了急迫,他的眉头紧锁,「他们逼你退出案件,是因为你的调查触动了某些人的神经。这是好事。」
云渺皱眉,「好事?我的当事人失去辩护律师,这叫好事?」
「说明你走对路了,」秦默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当系统开始阻扰你,说明你已经接近真相。」
他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个双层密封的U盘,小心地塞进云渺手中,「这是陈岩案件真正的证据清单,包括被警方扣押的那部分。」
他的指尖轻擦过她的手心,那一瞬间的触感让云渺想起了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的告别,「我作为检察官不该给你这个,但我更不能看着你被蒙在鼓里。」
云渺惊讶地看着手中的U盘,小巧的金属外壳上刻着一串不起眼的数字。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不仅因为这些信息的价值,更因为秦默冒险的举动。
「里面不仅有陈岩案件的证据清单,还有一份内部通讯录,记录了那些被『评优委员会』干预过的案件及相关人员。」
秦默的声音更低了,「有些案件上了纪委约谈名单,有些则引发了审计调查。」
「为什么要帮我?」她警惕地问,努力忽视心底升起的温暖感。
「因为我欠你父亲一个真相。」秦默深深地看着云渺,眼神中有种十年前从未有过的坚定。
「还记得他的案子吗?表面上是心脏病突发,实际上——」他没有说完,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云渺手中的U盘。
「你的意思是——」云渺感到一阵晕眩,十年的疑问突然有了可能的解答。
「规则是给遵守的人设的牢笼,给打破的人设的阶梯。」秦默顿了顿,「你有两条路:遵守规则退出,或者找到这些证据,继续追查真相。」
云渺紧握U盘,指甲在掌心留下浅浅的痕迹,「如果我选择后者,代价是什么?」
「可能会牵连到十年前的那个案子。」秦默声音更低了,几乎是耳语,他的呼吸拂过云渺的耳际。
「也可能会让我们都陷入危险。你父亲当年调查的『司法深喉案』,和今天这个『评优委员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门开的声音,金属转轴发出特有的吱呀声。
秦默迅速后退一步,恢复了公事公办的面孔,领带被他下意识地拉紧,「你考虑清楚,云律师。」
他正常音量说道,「检方有充分证据证明陈岩的罪行。作为法律人士,我建议你理性看待证据。」
轻声补充道:「特别是A-19号证物清单。」
两人擦肩而过时,云渺感到秦默悄悄塞给她一张纸条。
远处,一名便衣警官正走近,胸前若隐若现的司法天平标识在灯光下闪烁,即使他穿着便装,步态也透露着专业训练的痕迹。
云渺看了一眼手表,假装查找时间,实则给秦默争取离开的空间。
「律师小姐,档案室即将关闭,请您尽快离开。」便衣警官客气而疏离地说,目光却在云渺手中的公文包上停留片刻。
「正要走,谢谢提醒。」云渺镇定回应,脚步不紧不慢地朝出口走去,路过几排档案架时,她的目光扫过A-19的标签。
那里原本应该存放陈岩案件的初步证据,但架子上只剩下一个空缺的位置和一张借阅单。
回到车上,云渺展开秦默给她的纸条。上面只有简短一行:
「你被监视了。注意评优委员会的人。绕路回家,检查你父亲的旧书桌,底层抽屉有夹层。」
云渺深吸一口气,望向车窗外。雨水开始滴落,模糊了视线,水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恍如十年前那个决定命运的夜晚。
她发动汽车,故意绕了一条长路,穿过几个红绿灯,确认没有尾随者后,才驶向父亲的老房子。
夜色中,老旧的两层楼房依旧静默如初,父亲生前摆放的那盆吊兰早已枯萎,只剩花盆孤零零地立在窗台。
云渺轻手轻脚地进入书房,打开那盏她小时候做功课时用的台灯,黄色的光线笼罩着布满灰尘的书桌。
按照秦默的提示,她小心翼翼地取出最底层抽屉,指尖感受到抽屉底部一处略微凸起的接缝。
轻轻用力,一个隐藏的夹层缓缓展现,里面是一本陈旧的笔记本和一枚小小的U盘,用透明胶带固定在笔记本封底。
笔记本上写满了父亲的笔记,案件编号、日期、人名交错纵横,形成一张复杂的网络。
其中不乏一些她熟悉的名字——法院院长、几位资深法官,甚至还有现任司法部某位高官。
而在笔记最后几页,赫然写着「司法系统评优委员会」的字样,下方用红笔划了三道杠,旁边是一个问号。
云渺的心跳加速,父亲生前最后调查的,正是这个表面光鲜的委员会。
而十年后的今天,同一个组织正试图阻止她接近真相。
她小心地将U盘取下,连同秦默给她的那个一起放入贴身口袋。手指颤抖着合上笔记本,脑海中浮现父亲倒在办公室的场景。
当年的「心脏病突发」诊断书突然变得可疑起来。
云渺看向窗外,雨势渐大,雨滴拍打着玻璃,如同十年前那个夜晚。
她的手指划过秦默给的证据清单,指腹感受着纸张上的凹痕,心中已有了决定。
如果整个司法系统都在掩盖真相,那么她将成为打破这层掩盖的人——不仅为了她的当事人陈岩,也为了十年前那个未完的真相,为了父亲无法完成的使命。
当雨声渐渐变小,云渺的心却更加坚定。她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不仅是一个案件,而是一个盘踞在司法系统中多年的庞大网络。
而这场战斗,也许早在十年前就已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