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窗外的雨丝细密地拍打着玻璃。
云渺站在客厅中央,手机屏幕的光线在黑暗中显得异常刺眼。
凌晨一点三十六分,秦默发来的短信只有简单的八个字:「一小时后,蓝鸟咖啡馆。」
她犹豫了片刻,回复一个「好」字后,开始在衣柜前挑选外套。她翻出父亲遗物中那个旧皮箱,指尖轻轻抚过那把老式保险箱钥匙,父亲生前最后一次家庭聚餐上悄悄塞给她的。当时他只说:\"也许有一天会用得上。\"
选了又放,放了又选,最终她拿起那件最常穿的深蓝色风衣,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显得更加公事公办。她将那把钥匙小心地放入内兜,确保拉链严实。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风衣微微磨损的袖口,那是无数次翻阅卷宗留下的痕迹。云渺瞥了一眼书架上那本《刑事案卷编号规范FZAZc-2012》,想起三年前父亲殉职案的档案编号Z0826-Jw,不禁心头一紧。
蓝鸟咖啡馆。
几年前他们大学时常去的地方。那里的咖啡师总是记得她喜欢美式加奶不加糖,会在杯垫上画一只小小的蓝鸟。
她不知道秦默选择这里是巧合还是刻意,但内心的波澜已经无法平息。一个多月前,她接手了陈岩案,没想到这个案子竟会牵出司法系统内部的水花。
鼻尖似乎已提前嗅到那熟悉的咖啡豆与肉桂的混合香气,令她心跳加速。
云渺看了一眼表,抓起茶几上那本《审判程序规范》,翻到第34页,按照父亲曾教她的方法,从书页缝隙中取出那张薄薄的军用级数据粉碎程序安装卡。这是父亲生前最后留给她的东西,被她一直小心收藏。
三十分钟后,云渺推开咖啡馆的玻璃门。门上挂着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在提醒着什么。她瞥了眼进门处贴着的营业执照,上面的经营许可证编号A-3依然熟悉。
午夜的店内只有零星几位顾客,角落里,秦默已经坐在那里,面前两杯咖啡正冒着热气。
他坐在记忆中的老位置,让她恍惚间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手边的黑色公文包显然是新换的,但放在桌角的那支钢笔——一支百乐78G墨水笔,却是她记忆中他一直使用的那一支。
「你倒是依然守时。」秦默抬头,嘴角勾起一丝似有若无的弧度。他的手边放着一份折叠整齐的《人民法院报》,七月十二日的,她注意到了日期。
云渺在他对面坐下,咖啡的香气萦绕在两人之间。她不由自主地望向那只熟悉的蓝色马克杯,杯垫上依然画着她喜欢的蓝鸟图案。
桌面狭窄,她的膝盖不经意碰到了他的,两人均是一怔,她立刻微微后撤。「你点的?」
「美式加奶不加糖。」秦默推过其中一杯,「这么多年,你的口味应该没变吧?」他的视线没有离开她的脸,似乎在寻找时间留下的痕迹。他左手食指轻轻点了点桌面,她注意到这个熟悉的动作,是当年辩论队比赛时他总会做的小习惯。
秦默轻触咖啡杯沿的瞬间,仿佛触动某个开关,云渺恍惚间看到几年前的画面——他们围坐在这张桌子旁,为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挑灯夜战,周围堆满了厚重的教材,秦默总会在每个整点起身为她续上一杯美式加奶不加糖。
那时的他眼神清澈,笑容肆意,与眼前这个警觉而深沉的男人判若两人。记忆如同褪色的照片,在现实中迅速消散。
「直接说吧,什么事这么急?」云渺刻意绷紧声音,掩饰心中的波动,下意识地将手边的手提包拉近,那里藏着她从不离身的录音笔——律师的职业习惯。她注意到包侧的编织带已经有些松动,心想改天得换一个新的。
秦默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陈岩的案子比表面看起来复杂得多。我手上有一些信息,你那边也有我需要的部分。」说话时,他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叩三下,这个她曾熟悉的姿势如今显得更加警觉。
云渺注意到他的目光在《人民法院报》上一个小角落停留了片刻,那里印着一条不起眼的公告,关于\"司法系统评优委员会\"的成立通知。她立刻明白了什么。
她无意识地跟着他的节奏,指尖也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同样的节奏,这个默契让两人都微微一怔。
她迅速收回手指,「检察官主动与辩护律师分享信息?」云渺挑眉,「我该录音存证吗?」
「如果我只是个检察官,确实不该这么做。」秦默的眼神突然变得深邃,「但你知道,我不只是。」他的嗓音比记忆中沉了几分,像是潜藏着无法言说的秘密。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夹,卡其色的,角落印着\"检察院日常流程\"字样。
两人身后的座位上,一个中年男子不经意地向他们这边偏了偏头。
秦默的表情瞬间变得警觉,他轻轻摇头,示意云渺不要回头。他的公文包半开着,云渺瞥见里面有一份深蓝色的文件袋,上面盖着\"内部通讯录\"的红色印章。
同时,他的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宛如咽下一句未出口的警告。
「我们被监视了?」云渺用口型问道,指尖不自觉地捏紧了咖啡杯沿。
秦默微不可察地点头,一手轻轻握住云渺的手腕,声音刻意提高:
「亲爱的,想不到毕业后再见,你还是那么可爱。」他的拇指轻轻划过她手腕内侧的脉搏,仿佛在确认她的紧张程度。
云渺心跳猛然加速,咖啡的香气与他指尖的触感交织成一幅几年前的画面,她试图摇散这幅画,但专业素养让她迅速配合:
「说真的,如果不是这个案子,我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她的微笑完美地掩饰了内心的动荡,指尖有些发凉。
「可能吧。」秦默的手依然停留在她的手腕上,温度透过皮肤传递,「不过我一直在关注你的消息,知道你成了律所最年轻的合伙人。」他抬手示意服务员再添些咖啡,趁机拉过座位旁的公文包。
他的拇指轻轻在她手腕内侧划过,云渺感觉到那并非亲昵的举动,而是在写字——「阎王」两个字。手腕上的触感如同电流,让她想起曾经他们用这种方式交流考试答案的日子。
云渺瞳孔微缩,却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你是怎么被特殊部门招募的?」她的指甲不自觉地陷入掌心,以此掩饰内心的震惊。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秦默松开手,喝了一口咖啡,「一个不能公开的案子让我接触到了某些不该知道的信息,然后我就被『邀请』加入了。」他说\"邀请\"二字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像是揭开一枚棋子暴露出另一个更大的棋局。
云渺听出他话中有话,想起父亲留下的那个老式保险箱,里面可能藏着什么重要信息?保险箱是中式的,钥匙边缘有些磨损,但父亲一向谨慎,绝不会无缘无故给她这种东西。
正想追问,秦默却突然俯身向前,在她耳边低语:「微笑,然后看向窗外,他们正在录音。」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带着咖啡的苦香,云渺强忍住颤栗,做出一副被逗笑的样子,目光飘向窗外。她看到窗外停着一辆黑色轿车,挡风玻璃上贴着一个不起眼的标识,似乎是某个政府部门的车辆标志。
雨水模糊了玻璃,街灯的光晕在水痕中扭曲变形,如同他们此刻扭曲的表象与真实。
「那个男人,是纪委的人。」秦默用口型说道,轻轻向对面的车辆方向示意。
「现在,假装你要去洗手间。」秦默轻声说道,双眼中的警觉如同猎人。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云渺留意到那是一个特殊的频率——两长一短,就像摩尔斯电码中的\"N\"。
云渺点头起身,故作自然地向洗手间走去。她经过中年男子身边时,瞥见他手边放着一部黑色的录音设备,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审计局标志。
秦默则在桌下悄悄塞给她一张纸条,她顺势接过,纸条在掌心传递的瞬间仿佛烫手。她注意到纸条上写着一串数字和一个档案号,格式类似于Z系列的机密档案编码。
她下意识地用食指在手提包带上重复着刚才秦默敲击的节奏——两长一短,像是某种暗号。
从洗手间出来后,云渺发现秦默已经结了账,站在门口等她。他的眼睛始终警觉地扫视着四周,像是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两人一起走出咖啡馆,雨势已经变大,敲打在屋檐上的声音如同某种警报。她注意到那辆黑色轿车依然停在原处,引擎已经发动。
「我送你回去。」秦默撑开一把黑伞,示意她靠近。他的手臂微微抬起的姿势,带着某种保护性的坚定。
伞下的空间狭小,两人不得不靠得极近。
云渺能清晰地感受到秦默的呼吸和心跳,一种熟悉又陌生的亲密感让她内心混乱。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口袋里的钥匙,确保它还在。
风衣的布料摩擦间,她捕捉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气息,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成熟气息。秦默的目光不断扫视着周围,一种职业习惯性的警觉。
转过一个街角,秦默突然停下脚步:「那辆黑色轿车跟了我们一路。准备跑。」他的眼睛敏锐地扫视后方,如同锁定猎物的鹰。
「什么——」云渺话音未落,秦默已经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冲进旁边的小巷。他动作敏捷地将公文包解开,一边跑一边从里面取出一个无线电装置,快速调整频率。
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领,冰凉的触感渗入皮肤,但此刻她无暇顾及。身后传来轮胎急刹车的声音,她感到一阵恐惧涌上心头。
她听到自己的高跟鞋踩在水洼中的声音与急促的呼吸交织在一起。秦默的手紧紧握着她的,带她穿过错综复杂的小巷。「左转,然后右转,直走,」他低声指挥,显然对这片区域了如指掌。
七拐八拐后,两人停在一处屋檐下喘息。秦默轻声道:「暂时甩掉了。」他的手指飞快地在手机上点击几下,仿佛在标记什么。「刚才那个频率,是『阎王』的人用的内部通讯代码。」
「到底是谁在跟踪我们?」云渺靠在墙边,急促地呼吸着,雨水顺着发丝滴落,如同断裂的思绪。她注意到秦默的袖口上有一道细小的划痕,像是刚才奔跑中被什么东西刮到了。
「『阎王』的人。」秦默的眼神变得冰冷,「一个渗透了执法和司法系统的犯罪组织。实际上他们表面是司法系统评优委员会,但背后控制着一个庞大的网络。陈岩的案子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目标是——」他的语气中带着法庭上鲜少展现的紧迫感,每个词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
远处传来的汽车引擎声打断了他的话。
秦默立刻拉着云渺贴近墙壁的阴影处,两人屏住呼吸。
他的手臂形成一道屏障,将她护在身后,那种曾经熟悉的保护姿态让她记忆翻涌。她还记得大学时那次晚归,几个醉汉跟着他们,秦默也是这样将她护在身后。
一辆车缓缓驶过巷口,车灯的光束扫过他们藏身之处的上方,又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刚才那辆是审计调查车,他们在用扫描设备寻找我们。」秦默说道,声音冷静得令人心惊。
「那张纸条上写了什么?」秦默低声问道,他们靠得太近,呼吸交织。
云渺从口袋里掏出已经被雨水浸湿的纸条:「档案号Jw-Z0826的补充材料,还有一串数字密码。」她看着那几乎要被雨水浸透的纸片,如同他们逐渐模糊的界限。她认出了这个档案号,正是父亲殉职案的编号。
「保管好它。明天联系你。」秦默的目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深邃,「记住,除了我,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的同事。」他说这话时,右手食指轻敲大拇指——曾经是他在辩论赛上强调关键点的习惯动作。
「审计局可能已经派人盯上了你的办公室。」秦默补充道,「你父亲的案子,恐怕与陈岩有关。阎王的人在寻找你父亲留下的东西。」
云渺无意识地做出相同的手势回应,这个不经意间流露的默契让两人都怔了一瞬。
他们四目相对,雨水顺着秦默的发梢滴落,打在她的手背上。她感到一丝电流般的触感。
有那么一瞬间,云渺感觉时光倒流,回到了几年前的雨夜,同样的雨声,同样的狭小空间,同样的心跳加速。但现实的冰冷很快将她拉回,那些解不开的疑团如同黑夜中的暗影。
「我怀疑之前在我们办公室实习的李维可能也是他们的人。」她轻声道,「他对父亲的旧案卷特别感兴趣。」
「假装是最危险的游戏,」云渺轻声道,「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哪部分是真的。」她的声音里带着律师特有的犀利洞察。
「但有时候,假装是我们唯一的保护伞。」秦默回应道,「我被安排进特殊部门,就是为了查『阎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这上面有个安全的联系方式,记下来,然后销毁它。」
云渺接过名片,看到上面只有一串数字,没有任何其他信息。她迅速记忆后,将名片揉碎,扔进一旁的水洼中。
秦默没有回应,只是再次确认四周安全后,领着她走向大路。他的沉默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更多的锁,却没有门可以推开。
「你父亲的遗物中,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秦默突然问道。
云渺略微犹豫了一下,决定相信他:「有一把保险箱钥匙,父亲在最后一次家庭聚餐时给我的。我一直没找到对应的保险箱。」
秦默点点头,「也许答案就在那里。回去找找看,但要小心,不要被人跟踪。」
在路灯照射不到的暗处,两人悄然分开,如同两条平行线,在短暂的交汇后再次分离。
秦默最后叮嘱道:「案卷Jw-Z0826可能已被篡改,真相在补充材料里。如果明天下午三点前我没联系你,就去找市中院的张庭长,记住,只找他。」
云渺点头,心中却有千万个疑问无法说出口。
她的手指轻轻碰触着雨水浸湿的纸条,上面的数字仿佛正在渗透她多年构建的专业防线,将过去与现在以难以抗拒的方式联结起来。
回到家中,云渺迅速检查了房间,确保没有被入侵的痕迹。她取出父亲的那把钥匙,在灯光下仔细端详——这把钥匙通向的保险箱,或许就藏着真相。
她将雨衣挂起来晾干,在书桌前坐下,打开电脑。屏幕的蓝光映照在她疲惫的脸上,一种不安和期待交织的情绪在心头蔓延。
一方面,她是律师,受理了陈岩案;另一方面,她是女儿,可能即将揭开父亲殉职的真相。两条线索交织在一起,牵出了名为\"阎王\"的庞大阴影。
而秦默,这个曾经的同窗,如今却成为这场危险游戏中的关键棋子。她不知道自己能否相信他,但眼下,似乎别无选择。
云渺看着窗外的雨丝,轻轻叹了口气。一场危险的合作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