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可听中岛美嘉《雪之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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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腻了。”顾慕飞浅淡回答。
“那,‘周五之夜’,Fri-Night,你打算?”
“我丢给戴则了。你认识。”
“我不是说这个。”低头,程士宁深叹一口气,“黑道不再。那灰色地带……?”
“程警长,”缓缓开口打断,嗓音冷静、干脆,顾慕飞语气凝重:
“世界上没有纯粹的白。我清楚,你也清楚。市政又怎会不清楚?
“从来,强光才会留下深影。人性不存在绝对分界:不想如堕深渊的黑,就容少许分寸,留灰色做余地。光才能照得透彻、容易。”
“原来如此。”
又迟迟回味半晌,程士宁这才开口回话:
“顾慕飞,你是个通透的聪明人。只可惜,闵州将来怎样,政治说了不算,经济说了不算,没有哪一个人可以统筹权力说了算。只有城市,还有充盈它的人本身,才会决断。
“说实话,这么些年,我作为警方都敬佩你的手段。你此时要走,这座城离开了你,会变得很无聊吧?”
话琢磨说完,这时,程士宁抖擞精神,重新站直起身。稳稳,他左手落在顾慕飞的肩膀:
“尘埃落定。我不多说。与你也算孽缘十一年,相识一场,我就送你一句掏心置腹的话:
“把这双手曾做过的事,权与谋,扣动扳机,完完全全,都忘记吧。死过一回,就让它值得。”
说完,程士宁放手一笑。目光扫过还在雨幕中焦急等待的苏梨与顾知霈,他随意挥了挥手,转身就走。
拉开湿乎乎泥泞的车门,他一屁股坐进警车:
“别对不起肯等你的人。过自己的人生吧,顾慕飞。”
目送程士宁的警车消失于视野,苏梨这才手推顾知霈的轮椅近前,又急急走到顾慕飞身边:“慕飞,刚才?”
“被教育了呢。”
结语匆匆,程士宁几句话,已深深种进顾慕飞心里。他却不形于色。只是:
“苏梨,你怕么?会怕……”顾慕飞犹豫,“这个从头到尾,精于算计的我?”
如果说,以前他满腹心计,阴谋阳谋,是为在黑白夹缝中博弈,是钱权交织里的生存必要。如今卸下重担,他倒也有些后怕这个自己了。更何况——
苏梨灿然一笑:
“那这个想做就做,不受控制的我呢?”
是呀。那时在迎宾馆面直面强敌,他唯唯一念,只惦记不愿苏梨伤心,便匆匆命令quenxus护送她出国。到生死迷离之际,他才决定留给她戒指,把话说得决绝,无论如何,了却她牵挂回头。
谁能想到,这女人居然干脆就丢下行李,穿过人群跑过机场,当场抓住welsh和quenxus,使尽任性胁迫两名职业保镖,带她回来。
这一路,直到他在她的陪床中醒来,苏梨都强压住没掉过一滴眼泪。这都是事后,戴则亲口告诉他的。
紧紧地十指相扣,顾慕飞牵握住苏梨的手。
“boss。”默默等在雨中一旁,welsh这时上前,一开口,依然改不掉八年来自发的称呼。顾慕飞也就任由他去了。
“时间差不多,我们可否现在动身,出发去机场?”
简单挥手,他们与顾知霈告别。老人把顾慕飞与苏梨的两人手心手背都按住,分别又都摩挲一遍,这才放心撒手,让他们上车。
细细春雨催发,兰舟山苍翠欲滴,间或梨花如雾,都在背影里渐行渐远。车沿滨海高速一路前行:陡峭的山脊低头俯首,大海波澜壮阔,在山峦后时隐时现。
天苍苍,雨茫茫;只可惜,现在还不到夏天,又正在阴霾雨季。
但这已经全然无所谓了。从此,春秋冬夏,山川江海,晴雨雾雪……眼观车窗外雨景,此时,在口袋中摸索,顾慕飞却掏出一样物件,直直送到苏梨面前:
“给你的。本想等到秋天你的生日……不想等了。”
在他紧张发汗的手掌中,一只精巧的六角盒子,尺寸玲珑。青金蓝锦缎覆面包裹,绣工栩栩,描摹出梨花盛开,枝下,走出两只结伴的丹顶鹤。
盒盖正中,不知怎样奇巧方法,与锦缎天衣无缝,贴面嵌进千足金一枝三叶的银杏家徽。
在顾慕飞灼热的目光中接手,苏梨轻轻小心,打开盒盖。
整颗祖母绿宝石,足足拇指尖大小,明艳流翠,完全晶莹剔透。它被钻石星河一般拥簇,在纯金银杏叶的花环上,浓耀夺目。
人间至真至诚,有生命力春色如许,把亘古不变的感叹,全凝在盈盈指尖。一枚无以用语言再加形容的戒指。
大约,天河坠落、星辰碾碎;火彩把车内方寸之间,都映照得熠熠生辉。
“这是——”苏梨说不出话。
“我觉得,祖母绿更配得上你。”
一动不动,顾慕飞悄悄凝视住苏梨泛红的面容:一个聪明、勇敢,充满生命与感激力量,独自驾驭航船的人。
顾慕飞双眸试探,它们忍不住闪耀:
“我自己想的款式,年前订制了一整套。因为国际拍卖缘故,竞标最合适的宝石时间不够;目前,还只有这枚戒指。”
遣词用句,他分明单纯叙述,口吻平淡如常。但胸腔里,心跳灼灼,他竟像个有所期待的小孩子,不能更紧张。
“苏梨,”不觉抿唇,咽喉里焦灼干燥。小心试探,顾慕飞又匆匆启齿:“你……喜欢么?”
从第一次见面,顾慕飞就问过她喜欢不喜欢;只是,那时的苏梨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不知如何作答。
如今,苏梨惊讶。她当然喜欢。这样璀璨无极、无以复加的珍宝,居然还有整整一套?
而且,订做整整一套,顾慕飞不可能不了解要耗时日久。总不能,早在下订时,他就已经把两人长长久久的以后……都想好?
从相识,除去夜宴的蓝宝石,顾慕飞从没亲手送给过苏梨任何一样东西:用他的钱去买,和他当真亲手准备、亲手送给她,毕竟,是两回事。
苏梨小心转过戒指,纯金内圈上,只简单铭刻四个字母:“SU LI”,是她的名字,别无他言。当真,是他的风格。
这枚戒指,从诞生那天起,百分之百,就已真真正正离开他,完完全全独立属于苏梨一人。无需多加印记,在苏梨心中,百分之百,又刻骨铭心,独独镌刻来自顾慕飞真挚的爱。
“那,你母亲的戒指?”
半晌,苏梨迟迟,才能再说出话。
于她而言,那枚红宝石戒指总有些大;里里外外,浸透他的血渍,苏梨更不想洗掉。她怕弄丢了;此时正串成坠子,在内衣里,沉甸甸紧贴住她的心跳。
“改一改尺寸,你留着吧。”柔然,像再也不在意,顾慕飞湛湛微笑,“但这一次——”
注视她,他眼神坚定又柔软:深沉的眼眸像无限延展的可能,却只映照出她一人模样。
他慢慢靠近:
“苏梨——”
四目相对:世界本就可大可小。
此生有缘,谁曰无幸?与子同心,山海可期。
“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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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书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