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近来每日都来万竹峰给潇妙清看诊,潇妙清似乎极喜欢她,真将她当成了苏长风的心上人,还专门为她做了一件绯色镶银丝的合欢裙,衣襟上绣有水红色竹叶梅花图案,下坠玫红色金丝线衣带,极为精美,青玄一见就心生欢喜,连忙道谢。
潇妙清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颜色和料子可都是长风选的,我和南衣缝了三日才完工,你快去试试,让我们看看可还合身?”
青玄听说是苏长风选的颜色和料子,心里疙疙瘩瘩,但一想到极有可能是潇妙清逼着他选的,就又释然了,更何况这合欢裙实在太好看,已让她爱不释手,于是就听从潇妙清的安排,去内间更衣。
许久之后,青玄才在北裳的搀扶下盈盈走出,潇妙清和南衣不禁惊呼出声,真是太惊艳了。
绯色的粉烟衫,散花水雾般的合欢裙,裙摆的水红色竹叶梅花图案更让青玄平添了几分娇艳之色,真真是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刚刚青玄在铜镜里也已看过,自觉自己穿绯色确实很好看,但听潇妙清如此溢美之词还是颇为羞涩。
青玄向来衣着都偏冷色调,基本上都是些白色,青绿色的衣饰,还真从未穿过如此娇艳的绯色,没想到穿上会如此衬肤色,心中也不禁欢喜,想着如果叶护看到她如今的样子,怕是也会惊喜吧。
不过这衣服美则美矣,就是颇为繁复,衣摆上有十几条玫红色的镶金丝衣带,为此她刚刚还系了半天,最后还是在北裳的帮助下才一一系平整。
望着此刻垂顺在合欢裙两边的十几条金丝衣带,青玄不禁就想起那年,泗水河畔,水波潋滟,月朗星稀,叶护嘴角含笑帮她一对一对系衣带的场景,他当时的表情认真又温暖,还兼带着点莫名的兴奋。
当年青玄不懂,一个男子帮一个女子系衣带意味着什么,当时只是觉得羞怯,如今她全懂了,叶护当时就生了要与她一生一世的心吧!
可惜的是,后来因为元霜的突然出现,她与叶护渐行渐远,如今好不容易过尽千帆,他们又被迫分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才能再相见,什么时候他才能再帮她系衣带?想到这里青玄不禁心下黯然,眼圈泛红。
“想什么呢?怎么还哭了!”
潇妙清满脸的狐疑,表情是近日来不曾有过的凝重。
再一转身朝南衣吩咐道:“南衣,你去请长风过来,让他看看他选的合欢裙,青玄穿上有多合适!”
“不用,请他做什么,我又不是穿给他看的。”
青玄心急阻拦南衣,嘴上也就忘了顾忌。
“女为悦己者容,你不穿给长风看,那是穿给谁看的?”
潇妙清立时不悦道。
青玄有口难言,只好尴尬的立于一旁绞着手上的衣带。
潇妙清却渐渐变了脸色,她定定盯了青玄看了许久,才秉退左右,拉着青玄的手在她身边坐定,缓缓道:“青玄,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并不心悦长风,另有其他心上人?”
青玄吓了一跳,不想欺骗她,但又怕刺激她,毕竟如今她还是个病人,而且她一想到她对她几乎是掏心掏肺的好,可她却和苏长风联合欺骗她,立时自责不已。
正想着该怎么措词才能让她好接受一点,却又听她娓娓说道:“青玄,长风是个好孩子,他一心一意对你,你可不能这么三心二意的。”
青玄听的颇为无奈,苏长风什么时候一心一意对她,她又什么时候三心二意呢?但一想到潇妙清是个患了癔症的病人,就又释然了,此刻只有装作羞愧的样子,任她说吧!
“他是谁?”
潇妙清脸色不善。
“谁?”
青玄疑惑。
“你心底的那个人!”
潇妙清又道。
青玄心中戚戚,这该如何说呢?可潇妙清此刻却紧紧抓着她的手,一副语重心长过来人的模样。
“你不要瞒我,我看的清清楚楚,长风对你情深似海,可你对长风却始终不上心,我从未当过你是外人,我当你是我的知音,你今日一定要跟我说实话,若你真无意于长风,我也不会让他强迫于你。”
潇妙清言辞极为诚挚。
青玄心中大为感动,这潇湘夫人待她真是没话说,可是此刻她却不能与她说实话,潇妙清如今思绪混乱,稍微一点刺激都有可能加重她的病情,再者,苏长风曾跟她说过潇妙清与苏覃的过往,要不帮苏长风一把,看看能不能从潇妙清这里问到什么重要的线索,毕竟,苏覃是潇妙清的一生挚爱,能帮苏覃查到凶手,也是潇妙清真心所愿吧!
她是绝不相信潇妙清是下毒杀苏覃的凶手,于是她便半真半假的与潇妙清说道:“青玄不敢欺瞒夫人,青玄心里确有一人,难以忘怀,他与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原本已有婚约,可临近婚期,他却突然移情别恋,我心中难过,本想忘了他,好好与长风在一起,可情之一事,最难将息,我……我……。”
说着青玄以袖掩面做痛苦状。
“唉!真是冤孽!”
潇妙清闻言重重叹气而后又对青玄温柔道:“青玄,你听我一言,满目青山空念远,劝君惜取眼前人。长风他除了身体不太好,其他真的没得挑,难得又对你一片痴心,你实在不该一边与他在一起,一边又相思你的那个青梅竹马。”
“嗯,夫人,是我不好!我知道了我错了!”
事已至此,青玄也只有一面顺着她的话说,一面做出羞愧难当的样子。
“其实你也不必如此,这人谁还能没有一点过往,就是覃哥,人人都道他对我极好,可我却知道我并非他心底深处的那个人!”
潇妙清突然伤感道,表情哀伤至极。
“怎么会?苏门主待夫人如此情深意重!”青玄趁机引导道。
“哼,情深意重吗?你知不知道,这相思门因何得名,不过是因为他心底深处的那个女子,月相思!相思,相思,那日他喝醉了,抱着一副女子画像一直叫这个名字,我一开始不懂,后来才听明白,与他大闹了一场,还因此失去我此生唯一的孩子。”
潇妙清眼神飘忽,似已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原来苏覃年少的时候,有一次游历到了苗疆,他在那里结识了月相思,月相思到底有多美,看他说起她时痴迷的神色和他手中的那副女子画像上他亲笔题词的:“月下相思逢,一曲舞倾城。”就可见一斑了!
这两句诗,不仅是在说月相思的美貌也是对他们美丽相逢最好描述。
苏覃年轻时本就生的高大英俊,更兼多才多艺,他们二人郎才女貌,心意相通,你来我往就私订了终生,苏覃是真爱她,与她日日纵情在苗疆的山水里,这一呆就是三年。
三年中,苏覃无数次想回中原,可始终放不下她,而她又是苗疆神女,从小就发愿要终身护佑苗山,所以他们渐渐开始生了间隙,但苏覃从未想过要放弃她,他一直想着有一天会说服她与他一起回中原。
可还没等到他说服她的那一天,他们就反目成仇,起因是苏覃做错了一件事。
他从苗山圣姑那里偶然得知苗疆有一圣物,名唤紫幽昙,可以活死人,生白骨,他幼年时师从药谷,对如此神物,自然向往不已,他当时也只是想见上一见,可奈何一向对他有求必应的月相思这次却始终不肯。
于是他趁月相思熟睡之际,偷偷拿了她的神女令去苗山总坛盗走了紫幽昙,他原本只是想把玩一番就还回去,他以为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曾想还未等他还回去,就被月相思发现了。
向来温柔如水的月相思竟然暴怒,还因此与他决裂,不仅将他赶出苗山,竟还一把火烧了他们住了三年的家!
他当年年少气盛,只觉得月相思不可理喻,如此行径实在做的太过份,于是将紫幽昙放在苗山他们原本住的地方,一气之下就回了中原。
一年之后,他实在经不住对月相思的思念,又回了苗山,可哪里还有月相思的身影,他在苗山寻了大半年,始终没有月相思的任何消息。
后来他想,怕是月相思不肯原谅他,故而有意对他避而不见,他因此大病一场,生死之际,被苏家家主寻回,而后才娶了潇妙清。
青玄听潇妙清说完,心中大为震撼,苗疆女子果然敢爱敢恨,对爱情也能做到如此潇洒恣意。
“月下相思逢,一曲舞倾城”,一个美丽少女月下独舞,一个清俊剑客执剑而立,多么美的相逢,多么美的爱情,却因一个误解分开,实在令人唏嘘,转而再看向潇妙清,又觉得她实在可怜,一心爱着的丈夫却深爱着她人。
潇妙清见青玄望向自己面带同情之色,于是淡淡说道:“你不必可怜我,我才貌均不如月相思,覃哥爱我也不及爱她,可覃哥也不过伴她三年,却与我相守了二十年,因此相比月相思,我要幸福许多!”
青玄不禁暗自摇头,面对爱情,女人都是这么痴傻的吧!诚如潇湘夫人这样勇敢果决的女子,面对深爱的苏覃,也会如此自欺欺人!
突然又想到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叶护心底不是也有一个元霜吗?她自己也不是如潇妙清一般装作毫不在意,只要他肯跟她在一起,就可以什么都不计较吗?因此之于爱情,她和潇妙清都是一样的人,她们都不如月相思潇洒!
潇妙清见她闻言片刻之间面色大变,眼中还似有泪光闪现,以为她是对青梅竹马的初恋用情太深,因此才会触情伤情,心下又隐隐为她不值,如此品貌俱佳的女子,什么样的男子竟会舍她而转娶她人。
一时两人都颇有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
是夜,青玄求见苏长风,并将今日在潇妙清那里听到苏覃和月相思故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给苏长风听。
苏长风听完大为震撼,原来义父竟然还有这样一段往事,原来自己从小长大的相思门,竟是义父为怀念爱人而创立!
这个月相思如今不知是否还活在世上?义父此次被人毒杀是否与她有关?不过根据目前查到的所有证据显示,义父此次移情别恋的是一个极年轻的女孩,断断不会是与义父年纪相仿的月相思。
但这个极年轻的女孩是谁呢?是否跟月相思有什么关联呢?
苏长风以手扶额做沉思状,青玄自觉她已说完了所有她知道的事情,于是准备告退,但苏长风却突然指了指他下首的椅子,示意青玄坐一会儿,她只好耐心坐下。
苏长风清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谢谢你,我差点就以为是义母下的毒,是你的话让我决定继续查下去。”
印象中这还是苏长风第一次向她正式道谢,她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客套的说了句:“门主,言重了!我也是只是将我所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而已,并没有做什么重要的事情!”
苏长风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出身尊贵,但却自小孤苦,我平生最不信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我认为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所有的事,所有的人都会变,所以我总是谨慎的对身边每一个人,就算睡觉身边也会放一把匕首!”
说到这里苏长风突然抬头看向青玄,眼里尽是些复杂的情绪。
青玄此时才看出他今日饮了酒,刚刚只着急向他汇报月相思的事,又离得远并未注意到他脸色青白,明显是饮酒过量所致。
青玄心中顿时气结,真是“吃药不忌口,坏了大夫手。”自己费尽心力给他治病,他却在这里大量饮酒,不觉就带了几分生气。
“你怎么喝这么多酒?你不想治好病了吗?身体还要不要?我整日里研究医书,想方设法给你治病,你却如此不爱惜你的身体!”
“对不起,我错了!”
苏长风痴痴的望着青玄,喃喃低语道。
青玄不禁吓了一个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