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歌将消息连夜秘密传给了沈赫,一想到父亲接下来将要面对的一切,他便心急如焚想赶回雍鸡关,正冥思苦想如何劝青玄跟他一起离开,却不想第二日青玄突然提出她想回家,沈长歌顿时大喜过望。
为避人耳目两人同乘一辆马车一路向雍鸡关而去。
一路上,沈长歌呵护备至,青玄的身体似乎也有所好转,糊涂吵闹的时候越来越少,但她每天大多数时候总是倚窗发呆,常常一整天不说一句话。
她再没有提过叶护半个字,沈长歌之前想的无数个叶护不能来看她的理由,终是一个都没有用上。
沈长歌望着对面近在咫尺的青玄睡颜,内心五味杂陈,就这样每天能静静看着她也是以前从未奢望过的吧!他在想如果这是一场没有终点的的旅程该有多好!如果没有终点他就能一直守着她,如果没有终点他就不用再面对接下来的一切,叶护叛国如果定案,父亲一定会如实上报,那青玄该怎么办?叛贼的遗孀她该如何活在世上?
或许还有一个办法!倘若她愿意,定国侯府的门楣或许可以保她一命,可她会愿意吗?
半月后,马车到达了雍州城,青玄一回到小院,熟悉的场景顿时让她再次潸然泪下。
院中花草树木依然葱郁,厅中屏风长椅浑然未变,后院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切似乎亦如往昔,可一切却都不同了!
沈长歌见她一直站在院中,指了指前厅方向,向她道:“青玄,你看那是谁?”
青玄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和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此刻正站在正厅中对着她笑。
那男孩目光炯炯,一身黑色劲装,身背着一把和他差不多高宝剑,身上有种和他年龄不相符的成熟,身边的女孩梳着一对双平髻,身着一身粉色纱裙,看起来十分灵动可爱。
青玄看了半天仍然不记得他们是谁,于是她对沈长歌摇了摇头,小男孩见此表情立即从欣喜转为失望。
他急忙跑到青玄面前,对着青玄就是深深一拜。
“姐姐,我是方达,你在茶楼救的那个小不点,你不记得我了?”
月如意死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叫青玄姐姐,那些不堪的往事顿时都涌上心头,她心中压抑许久的情绪瞬间爆发了出来,她朝方达厉声道:“我不是你姐姐,不要叫我姐姐,不要叫………”
方达和沈长歌面面相觑,身后的方瑶已然被青玄的样子吓得快哭了。
沈长歌连忙走到她身边,软语安慰:“没事了,没事了,你不喜欢就算了,以后都不叫了……”
半晌青玄才渐渐平静下来,他将她扶进房里,一直等到她睡着,才走出房门,却一眼就看到方达仍然站在院中方才的位置,一脸的落寞,他背挺的笔直,依然背着那把跟他差不多高的剑,这是叶护临行前送给他的,他宝贝的很,几乎时时刻刻都背着。
他看到沈长歌出来,急急问道:“沈大哥,姐,不,青玄大夫,她怎么样了?”
这孩子不过才十岁,却有着这年纪不该有的玲珑心思,他摸了摸他的头,轻轻道:“青玄大夫,不是不喜欢你叫她姐姐,她只是病了,所以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没有怪她,她是个好人,为了救我,才被那些坏人抓走了,一定是坏人欺负了她,她才会这样的,不能怪她。”
他说的一字一句,一板一眼。
沈长歌对着这个小小年纪已然经历颇多,异常早慧的孩子,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能再次摸了摸他的头,夸奖道:“方达真懂事!”
沈长歌回军营向父亲复职,临走前他交代方达一定要好好照顾青玄,说他过几日就会回来看他们。
可方达一连等了几日都不见他的身影。
沈长歌走后不久青玄就醒了过来,她问方达:“沈大哥去了哪里?”
方达据实以告,青玄此后就一直沉默不语。
李婶做好了饭菜方达亲自端进了她房里,青玄却一口都没吃,她只是定定望着窗口发呆,这些日子,她已经习惯了沈长歌在她身边,他突然不在,她一时竟又开始心里发慌,忍不住又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知道她这是病了,患了一种很严重的心理病,可是跟几乎所有的大夫一样,她也是能医不自医。
她极力调整自己的情绪,怕她发病时歇斯底里的样子会吓到院里的两个孩子,可是她的心口不知道为什么从回来到现在就一直空的发慌。
自从他们回到小院,方达称呼了她一声姐姐后,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好像能听见月如意在她耳边叫她姐姐,她吓得大声尖叫,不敢再合眼,整夜整夜只是睁着眼睛看着窗外。
接连请了几个大夫,开了很多药,始终无济于事。
这一日雍州府衙突然差捕头杨易送来一百两白银,说是叶护为国捐躯州府发的抚恤金。
青玄颤抖的厉害怎么都不敢接,杨易在心中感叹,第一次和叶护相见时他还拜托自己帮他寻找妻子,现在他的妻子回来了,他人却不在了,真是造化弄人!
杨易本想说些宽慰的话安抚青玄,可话到嘴边就只剩下“嫂夫人请节哀”!
青玄突然问他:“州府奖励为国捐躯的将士遗孀,那对那些通敌叛国的逆贼遗孀呢?”
杨易有些不解,转而一想怕是她为叶护的死不值,于是如实回答:“那自然是游街示众,杀一儆百!”
杨易走后青玄一直在想他的话,游街示众,杀一儆百!她不觉失笑,他的丈夫为了一个别的女人致她和整个国家于不顾,她却要因此被游街示众杀一儆百!
做人太苦了,她已不想再活在世上,只是不知道她的死是否能让他有所触动,从而后悔他的决定。
青玄觉得她再也撑不下去,她的耳边时时刻刻总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她:“活的这么痛苦,为什么还要活着,死了就一了百了……。”
她强撑起病弱的身体做了一桌饭菜,本想跟沈长歌吃完最后一顿饭,感谢这些天以来他对她的照顾,之后她不想再连累他,却一直没有等到他,倒是方达兄妹吃的十分开心。
吃完饭,方达主动提出要给她表演射箭,他说:“青大夫,这箭是阿护哥哥送我的,阿护哥哥是个大英雄,我长大也要成为他那样的人!他教我的箭术我每日都有练习,你看看我练的怎么样?
说完他就张弓搭箭几乎一气呵成,正中红心。
青玄由衷赞道:“真厉害!”
方达却突然哭了出来,青大夫救了他,叶护把他们兄妹安置在了这里,给了他们一个家,还亲自教他箭术,可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青大夫病了,阿护哥哥死了!
青玄尽力安慰着这个小小年纪却异常懂事的孩子,她已无法再继续陪伴他长大,之后的路他都要自己走,她不希望他会步叶护的后尘。
她对他说:“方达,你很聪明,箭术也很好,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可是你记住一个人即使能力再强,倘若不忠于自己的国家,那也会受世人唾弃,成为一个遗臭万年的逆贼!”
当夜,青玄趁所有人熟睡,把一根白绫挂在门框上,准备就此了结残生,但一想到,第二日两个孩子看到她的死相后,定然会被吓到,于是又将白绫解了下来。
青玄最终还是在厨房中找到了一把尖刀,她用它在她的胳膊上一刀一刀的划,每划一下,就立刻有殷红的鲜血顺着刀尖而下,而后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瞬间便开出一朵朵艳丽的血花。
她不知道最终她到底划了自己多少刀,只是她能感觉到她身体里的血快要流干了,她的眼皮越来越重,她却突然就笑了。
这种感觉就是要死了吗?真好,死了就不用再痛苦下去了!真的挺好!
她这一生,幼年时跟着母亲四处漂泊,后来跟着伯言又受尽冷落,而后遇到叶护,她原本以为是老天对她的垂怜,却原来一切不过只是镜花水月一场,也罢,但愿来生,再不相见!
青玄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如果明日一早,两个孩子发现她死了,肯定会害怕,所以她的死相不能太吓人,于是她尽量扯动嘴角,保持住一个清浅的笑容,她想,这样应该就不会太吓人,明日他们一定都有的忙了!
青云一大早急急火火敲开小院的门时,方达还睡眼朦胧,他开出一条门缝问他:“大叔,你找谁?”
“我找青玄大夫!”
青云急急道。
方达愣了一下道:“你是谁?找青大夫做什么?”
青云心急如焚并不回答他,径直推门走了进去,在院中大喊:“青玄,出来,师兄来看你了!快出来!”
方达连忙阻拦。
“大叔,青大夫昨夜好不容易睡着,你别吵她!”
“少睡一会,又不会死人,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找她,你快去叫她出来。”
青云嚷道,他近来总是梦到青玄,前些日子为她起了一卦,竟是“死别”,于是他连夜启程一路快马加鞭而来,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
方达并不理会他,他昨夜偷偷在门口看过青玄,发现她竟然不像前几日那样,一直坐在窗前发呆,而是安静的躺在榻上睡觉,他心里十分高兴,大夫说了,只要青大夫能睡着就是好了一半了,此刻时候还尚早他自然不会去打扰她。
话说沈大哥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看他们,明明说好很快就回来的,怎么一连三日都没回来。
青云见叫不动他,于是粗略的看了一眼院子中各个房间的位置,就直接推开了其中一间房的门,他刚一走进去,心里突然就咯噔一下,身后原本赶来阻拦他的方达也感觉到了不对劲,榻上的青玄太安静了,安静的就好像,好像已经……
十岁的方达瞬间就慌了神,他不敢再上前,只是定定的呆愣在原地,多年以前,他一觉醒来,父亲和母亲也是这样一睡不醒。
他立时大声尖叫,叫声响彻了整个院子。
沈长歌这几日不眠不休一直在跟沈赫处理叶护叛国的事,叶护在边关多年且深受器重,几乎所有重要的事物他都有接触,倘若他蓄谋已久,那所有的计划都要打乱,那些潜伏的暗探都要撤回来。
最重要的是,叶护是他带进军营的,他叛国势必牵扯到他,从而连累到父亲,他倒无所谓,大丈夫有死而已,可父亲一直忠君爱国,他不该平白受此牵连。
此刻沈赫跟他想法差不多,叶护叛国倘若王君怪罪,他会全力承担,只希望王君不要牵扯到长歌。
突然帐外传来一阵吵嚷声,正心烦的沈赫大喝一声:“何人在帐外喧哗?”
立即有兵将上前通报:“秉大将军,右将军帐外方才来了一个小子,声称与右将军相识,有要事要找他,属下已告之过他,大将军与右将军此刻正在商议国事,要他稍等片刻。那知那小子只等了一会儿就不耐烦,直接想闯进来,因只是个小孩,又与右将军认识,属下们不好动粗,故而才未能及时制止他军中吵闹,请大将军赎罪!”
沈赫闻言瞪了一眼沈长歌,而后道:“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沈长歌急忙走出军帐,他心中已然觉得不安,但还是不断安慰自己,没事的,应该没事的。
刚一出军帐,他就看到了眼睛肿成了桃子,一脸焦急的方达。
方达一看到他走出来,方才还举剑对着士兵的小男孩,竟立时就哭了起来,而后他说出的话,让沈长歌顿时如遭雷击!
他哭着对他说:“沈大哥,你快回去看看吧,青玄大夫,她,她,今晨故去了!”
沈长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明明几天前还好好的,怎么会,怎么会突然就故去了!他不相信,他要去看看,他一跃而起跳上马背,打马扬鞭,直直朝雍州城内而去。
一进小院,从里面就传来一阵女孩的哭泣声,是方瑶!他的心顿时就跌入谷底,他大步流星,直直进了青玄的院中。
青玄此刻安静的躺在榻上,脸上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如果不是此时她那异常苍白的脸色,和房中那股浓重的血腥味,他一定会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他定定站在门口,双腿犹如灌了铅一般,怎么都无法前行一步。
“青玄,你为什么这么残忍,难道这世上除了叶护,再没有任何值得你留恋的人或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