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麻子一愣，下意识地就想说没有。
可转念一想，这位大人不是在收买人心吗？我哭个穷，卖个惨，说不定还能得点赏钱。
他眼珠子一转，顿时戏精附体，脸上挤出几道褶子，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哎哟，大人您真是明察秋毫啊！小的家里，那叫一个难啊！”
“我那老婆子，常年卧病在床，汤药就没断过。我那小儿子，今年都二十了，连个媳妇都说不上，就因为家里穷，拿不出像样的彩礼啊！”
“我这日子，过得是真苦啊！大人！”
说着，他还真就挤出几滴眼泪来，演得情真意切。
“原来如此。”孔长瑞听完，脸上露出同情的神色，重重叹了口气。
“王老哥，辛苦你了。”
他拍了拍王二麻子的手，又走向下一个人。
“这位兄弟，我看你年纪轻轻，怎么眼圈这么黑？昨晚没睡好？”
“大人，别提了！小的在库房当差，那地方阴冷潮湿，一到晚上就闹耗子，闹得人睡不着觉啊！”
“哦？是吗？这可是大事，影响了身子可不成。”
孔长瑞一路走，一路问。
张三家的房子漏雨，李四家的娃上学难，赵五最近赌钱输了老婆本……
他问得那叫一个仔细，态度那叫一个亲和，就跟隔壁村头爱管闲事的三大爷似的。
整个大堂，很快就变成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比惨大会”。
一个个胥吏，哭天抢地，诉说着自己的“悲惨人生”，仿佛这顺天府衙不是朝廷的脸面，而是京城最大的贫民窟。
李文博坐在堂上，看得是目瞪口呆，拳头捏了又松，松了又捏。
他想不通，大人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跟这帮无赖磨叽这些家长里短的屁事，有什么用？难道还真信了他们的鬼话不成？看着孔长瑞那副“耐心倾听”的模样，李文博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难道大人真的被这群老油条给糊弄住了？
户房主事胡大海，更是得意地捋着自己的山羊胡。
他看着那个在人群中“嘘寒问暖”的年轻知府，眼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
软柿子！这就是个软柿子！
等孔长瑞转悠了一圈，回到他身边时，胡大海甚至倚老卖老地站起身，凑到孔长瑞耳边，用一种“我教你做人”的语气，低声说道：
“大人，您还年轻，有些道理，老朽痴长几岁，得跟您说道说道。”
“为官之道啊，讲究的是一个‘无为而治’。”
“您瞧，这府衙上下，几百号人，几百张嘴，您管得过来吗？管不过来的。”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有些事啊，您就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呢，也就都念着您的好。您安安稳稳地做官，我们踏踏实实地办事，这不就天下太平了吗？”
他这番话，说是“指点”，其实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意思很明白：你别多管闲事，让我们捞点油水，大家相安无事。你要是敢动我们的蛋糕，那就别怪我们让你这官当不下去！
李文博在旁边听得肺都要气炸了。这老王八蛋，简直是骑在大人脸上拉屎！
可孔长瑞听完，非但没生气，反而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对着胡大海，郑重其事地一拱手。
“胡主事，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本官，受教了！”
胡大海见他如此“上道”，更是得意忘形，哈哈一笑，拍了拍孔长瑞的胳膊。
“大人客气了，以后有什么不懂的，随时来问老朽！”
一场茶会，就在这种其乐融融，皆大欢喜的气氛中，慢慢接近了尾声。
茶喝得差不多了，点心也吃得见了底。
那些胥吏们一个个心满意足，看着孔长瑞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即将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傻子。
孔长瑞站起身，拍了拍手，满脸笑容。
“诸位，诸位，今日茶也喝了，情也叙了，本官心里，敞亮多了。”
他顿了顿，环视全场，然后缓缓说道：“时辰不早了，本官也该办点正事了。”
众人心中一凛，来了，正戏终于要来了。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只见孔长瑞的目光，笑眯眯地落在了户房主事胡大海的身上。
“胡主事。”
“哎，大人，您吩咐。”胡大海昂首挺胸，一副首席心腹的派头，准备聆听“软柿子”知府的第一道“怀柔”政令。
孔长瑞的笑容，愈发和煦。
“本官看你年事已高，这户房主事的位置，管着府库钱粮，责任重大，实在是太辛苦了。”
“听闻城西的粪场，最近缺个管事的。那地方啊，清闲，自在，没人打扰，最是适合您这样德高望重的老人家，颐养天年了。”
“不如，您就调到那里，去养老吧？”
孔长瑞的声音，依旧温和，可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捅进了胡大海的心窝里。
胡大海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凝固。
他眼里的精光迅速褪去，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骨头，猛地向后踉跄了一步，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灰般的惊恐。
“大……大人……您……您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抖得像是秋风里的落叶。
“没什么意思啊。”孔长瑞摊了摊手，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漠然的冰冷，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鹰，扫过全场。“本官这是体恤下属嘛。”
“不光是胡主事。”
“凡是今日，在这大堂之上，跟本官哭过穷，诉过苦，抱怨过差事辛苦的。”
“本官，一律‘体恤’！”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堂落针可闻。
“刑房书吏王二麻子。”
“小……小的在……”王二麻子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脸上哪还有半分悲苦，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既然你家困难，本官就给你换个能多赚点钱的差事。城北的乱葬岗，缺个守夜的，夜里还能顺便捡点枯骨烂柴卖钱，正好给你儿子攒彩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