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炭盆还未完全熄灭,火星子在铜炉里噼啪作响。
苏婉儿捏着染了马汗的羊皮卷,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军报上的字迹被她反复摩挲,\"燕字旗五百骑烧粮栈\"几个字几乎要被揉进掌心。
小桃端来的参茶在案头凉透,她却像没察觉似的,喉结动了动,声音比窗外的雪还冷:\"传下去,把前院守夜的周叔叫进来。\"
门帘掀起时带进一阵冷风,周叔佝偻着背跨进门槛,鬓角的霜雪还没来得及掸。
苏婉儿将军报往他怀里一塞:\"骑马去西市,找'福来客栈'的刘掌柜,让他把河北道所有暗桩都撒出去——幽州到范阳一线,五里一哨,十里一岗,活要见人,死要见旗。\"她顿了顿,又补了句,\"告诉刘掌柜,若有漏报,提头来见。\"
周叔喉头滚动两下,把\"夫人这是要...\"的话咽了回去。
他跟着苏氏二十年,最明白眼前这姑娘笑时像春阳,冷时便是腊月里的冰锥。
接过军报时指尖发颤,转身要走,却被苏婉儿叫住:\"等等。\"她从腕间褪下羊脂玉镯,塞到周叔掌心,\"骑我的乌骓,它认生,这镯子沾过我的手,能镇得住。\"
周叔攥着玉镯退下后,苏婉儿才松了松紧绷的肩。
案头的青铜漏壶滴得人心慌,她绕到博古架后,指尖在第三块檀木上敲了三下。
暗格弹出时,系统面板的蓝光在室内流转,她咬着唇注入十颗唐韵珠——这是上个月纠正洛阳蝗灾才攒下的,原打算换《齐民要术》的改良版,此刻却全喂给了\"地理沙盘\"。
淡金色的雾气在半空凝结,幽州地形渐次浮现:叠嶂的山梁像青黑色的兽脊,桑干河如银链般绕着渔阳郡,最显眼的是檀州附近那道峡谷,两侧峭壁如刀削,谷底只容两马并行。
苏婉儿踮脚凑近,指甲在峡谷位置划出红痕:\"这里。\"她转身对候在门口的王敬之扬声,\"去账房支三千贯,让河北义庄的张掌柜联络当地豪族——就说今冬雪大,朝廷拨的赈灾粮要过檀州,需乡勇护粮。\"
王敬之正捧着茶盏暖手,闻言差点没拿稳。
他是监察御史出身,最懂朝廷忌讳:\"夫人,乡勇执械......\"
\"执的是木叉。\"苏婉儿截断他的话,指尖敲了敲沙盘边缘,\"护粮队的人穿粗布短打,木叉上裹红绸——对外说是百姓自发护粮,总不能连锄头都不让扛吧?\"她忽然笑了,眼尾微挑,\"再说了,真要出了事,查起来也是张掌柜联络的豪族,与我苏氏何干?\"
王敬之盯着她眼里跳动的光,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平康坊初见时,这姑娘还缩在马车里不敢抬头。
他叹了口气,把茶盏重重一放:\"卑职这就去办。\"转身时袍角扫过炭盆,带起几点火星,落在地上又迅速熄灭。
\"杜郎留步。\"苏婉儿叫住正要跟出去的杜鸿渐,从袖中摸出个雕着松鹤的檀木匣,\"这是给魏知古的。\"匣盖打开,里面躺着张洒了金粉的赦罪书,\"他当年在太学替明远挡过马球,这份情该还了。\"她顿了顿,又道,\"田承嗣的粮草动向你查了七日,昨夜送来的地契有问题——三千石粮草,存的是易县的官仓,你拿着这赦罪书去见魏知古,就说'苏六郎在易县等他喝埋坛酒'。\"
杜鸿渐接过木匣时,指腹触到匣底刻的\"明远\"二字,喉结动了动:\"夫人就不怕魏知古......\"
\"他若反水,田承嗣早该砍了他的头。\"苏婉儿望向窗外越积越厚的雪,\"当年明远替他顶了偷书的罪,他在太学碑亭跪了三天三夜——这样的人,断不会负义。\"
子时三刻,雪停了。
苏婉儿踩着未化的积雪上了望星阁,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却比不过心里的灼痛。
她扶着汉白玉栏杆,望着北方天际线——那里曾是安禄山的老巢,此刻却像蛰伏的巨兽,随时会扑下来撕咬。
\"阿娘,当年您说'女子要守本分'。\"她对着风低语,指尖抚过栏杆上的冰棱,\"可这天下要塌了,我若守本分,便是眼睁睁看它砸下来。\"
忽有黑影掠过头顶,她抬头时,一只灰羽信鸽正扑棱着落在她肩头。
鸽爪上系着的密信沾着血渍,在月光下泛着暗红。
她屏住呼吸,指尖刚要去解那丝绳,楼下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小桃,举着灯笼跑得跌跌撞撞:\"夫人!
前院周叔回来了,说幽州的暗桩......\"
苏婉儿的手指在信鸽羽翼间顿住,血渍渗进丝绳的纹路里,像极了三年前刺客颈间的狼头纹。
她望着北方渐亮的天色,轻声道:\"先让周叔去偏厅,我换身衣裳就来。\"
信鸽在她肩头歪了歪头,喉间发出低鸣。
她终于解下那封密信,展开前的瞬间,隐约看见信纸上晕开的墨迹,像是\"范阳\"二字,又像是\"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