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鸽羽翼上的血渍在月光下泛着暗褐,苏婉儿指尖刚触到丝绳,小桃的脚步声已撞碎了阁上的寂静。
她垂眸扫过楼下那盏摇晃的灯笼,喉间泛起铁锈味——三年前刺客颈间的狼头纹,正是浸着这样的血色。
\"夫人!\"小桃的声音带着哭腔,\"周叔说幽州暗桩......暗桩全没了!\"
苏婉儿的手指在信鸽爪下顿住。
信鸽许是被惊到,翅膀扑棱两下,丝绳\"啪\"地绷直。
她突然发力扯下密信,鸽群\"扑棱棱\"惊飞的刹那,她已背过身去,将信纸按在烛火上。
火苗舔过信笺边缘,墨迹在橙光里晕开。
第一行是\"安党未灭\",第二行\"燕旗再起\",落款\"旧人\"二字像根细针扎进眼底——那是她前世大学导师常用的笔名,分明该在千里外的现代讲台上,此刻却出现在安禄山的老巢。
\"小桃。\"她的声音比雪还冷,\"去前院请王御史来。\"
烛芯\"噼啪\"爆响,最后半枚\"旧\"字被烧成黑灰。
苏婉儿盯着火盆里的余烬,耳中嗡嗡作响。
前世导师研究中唐史三十年,连她穿越前最后一通电话,对方还在说\"范阳卢龙军的粮道是安史之乱的关键\",如今这八个字,分明是在点她——安禄山虽死,余党未清,燕地的反旗又要举了。
王敬之来得极快,玄色官靴碾过积雪的声音在廊下碎成一片。
他掀帘时带进来的冷风卷走半片灰烬,落在苏婉儿鬓角:\"夫人召卑职?\"
\"备车,明日辰时出发去河北。\"苏婉儿转身,袖中还攥着半块被焐化的蜜枣——那是方才小桃塞给她的,此刻黏在掌心,像团化不开的乱麻,\"幽州暗桩全灭,说明对方早有准备。
我要亲自去查。\"
王敬之的眉峰跳了跳。
他见过她在马球场上替兄顶罪时的倔强,见过她在刑狱里替陈姨娘翻案时的冷硬,却没见过她此刻眼底的灼——像要烧穿这层雪幕,直戳进范阳城头的狼头旗里。\"夫人可知,幽州如今是田承嗣的地盘?\"他压低声音,\"那老匹夫连朝廷的巡按使都敢杀......\"
\"所以需要王御史替我扮作商队。\"苏婉儿从妆匣里取出支檀木簪,簪头雕着并蒂莲,\"这是当年先夫人陪嫁,去西市当掉,换二十匹蜀锦。
商队要运的不是绸缎,是我从系统兑换的治疫药材——地方豪族最怕瘟疫,有了这个,才好敲开城门。\"
王敬之接过木簪,指腹触到簪尾刻的\"苏\"字,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平康坊,这姑娘躲在马车里,连车帘都不敢掀。
他喉结动了动,到底没再说劝的话,只重重一揖:\"卑职这就去备马。\"
子时三刻,杜鸿渐的叩门声比更鼓还急。
他发上沾着雪,怀里揣着半块冻硬的炊饼——定是从城门赶回来的。\"魏知古的回信。\"他把半张染了松烟墨的纸摊在案上,\"他说愿见夫人一面,但只在幽州城外三十里柳林。\"
苏婉儿的指尖掠过信上的字迹。
魏知古的字她认得,当年在太学,他替苏明远抄《孙子兵法》,笔锋里总带着股野气。\"系统,推演柳林之会的吉凶。\"她在心里默念,眼前浮起半透明的星盘,二十八宿的位置在雪夜里明灭。
星盘中,天枢星压着天狱星,却有文昌星斜斜贯入。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响起:\"青史补阙阶可解局。\"她松了口气,转头对杜鸿渐道:\"明日申时,我带王御史去柳林。
你留在驿站,盯着张氏送来的地契——昨日那三千石粮草,存的是易县官仓,可易县去年大旱,官仓早该空了。\"
杜鸿渐的手指在案上叩了两下:\"夫人是怀疑张氏通敌?\"
\"不。\"苏婉儿望着窗外渐停的雪,\"我怀疑有人想借张氏的手,把火引到我身上。\"
幽州的风比长安利三倍。
苏婉儿裹着粗布棉袍,扮作走方医女,跟着王敬之的商队进城门时,鼻尖早被吹得通红。
张氏庄园在城南,老主母隔着屏风见她,第一句话是:\"听说苏夫人带了治疫的药材?\"
\"三车防风、两箱白术,还有系统兑换的《千金方》治疟方。\"苏婉儿掀开药箱,药香混着雪气涌出来,\"只要张氏愿做苏氏在幽州的耳目,三年赋税,苏氏替您担了。\"
老主母的手在屏风后顿了顿。
苏婉儿看得见她袖口的金线牡丹,在烛火下泛着旧色——张氏从前是范阳豪族,安禄山起兵后败落,如今正缺个翻身的梯子。\"好。\"老主母的声音带了颤,\"明日我便让族中小子去联络乡勇,夫人要查什么,只管说。\"
第二日申时,柳林里的茶亭结着冰棱。
魏知古穿件褪色的皮裘,坐在最里面的位子,见她进来,手指在桌下敲了三下——那是太学里他们对过的暗号。\"夫人好手段。\"他扯动嘴角,却没笑,\"田承嗣的人盯了我半月,你倒先找着我了。\"
\"我要三处军械库的位置。\"苏婉儿直入主题,\"你若真心归顺,现在就给。\"
魏知古的喉结动了动。
茶盏里的水已经凉透,他盯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像在看另一个人。\"当年明远替我顶偷书的罪......\"他突然笑了,从怀里摸出张羊皮纸,\"在这。
但夫人,我劝你小心——那'旧人'才是真正的棋手。\"
羊皮纸展开时,苏婉儿的瞳孔骤缩。
第三处军械库的标记,正落在张氏庄园后山的位置。
她抬眼时,魏知古已起身,皮裘扫过茶桌,带翻了茶盏。\"后会有期。\"他说,声音被风声撕成碎片。
回程的马车上,王敬之盯着她手里的羊皮图:\"夫人是怀疑张氏......\"
\"张氏老主母未必知情。\"苏婉儿将图收进怀里,\"但军械库在她后山,要么是她被利用,要么......\"她没说完,指尖轻轻敲了敲车壁。
暮色漫进车厢时,商队路过一片松林。
王敬之突然勒住缰绳,马嘶声惊飞了林子里的寒鸦。
苏婉儿掀开车帘,只见雪地上印着半枚羽翎——和她信鸽脚上的丝绳纹路一模一样。
\"驾!\"王敬之低喝一声,马车重新滚动。
苏婉儿望着车后渐远的松林,怀里的羊皮图被攥出了褶皱。
她知道,有双眼睛正藏在某个雪堆后,看着他们的车辙,看着她掌心里的筹码,等着看这盘棋,到底是谁先落子。
夜风卷着雪粒子扑在车窗上,像极了密信上未干的血渍。
苏婉儿摸出火折子,将羊皮图的边角微微烤焦——明晚子时,她要让那三处军械库,连同藏在阴影里的\"旧人\",都烧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