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夫人一路与人点头致意,脚下步子配合这那位刘夫人,徐徐挪到了主位的顾澜依与徐乐婉跟前,脸上带着与有容焉热络,笑着介绍:“顾大小姐,顾少夫人,这位妾身可要好好与您引荐——江南茶行的翘楚,刘家主母刘夫人。他家的茶,那可是贡品级的,京中的勋贵都赞不绝口,说不定,您顾家都喝过不少呢。”
言语间,极力赞许之意再明显不过。
刘夫人脸上堆起一丝恰到好处的谦逊,微微躬身:“苏夫人实在过誉,折煞老身了。不过是守着老爷的基业,谨慎经营,勉强维持些许虚名罢了,当不起‘翘楚’二字。”
她话语极为客气周到,礼数也挑不出什么错处,然而——顾家当前,却不主动拜见与寒暄,这本身就是疏离与傲慢!
苏夫人下意识的欠身还礼:“刘夫人谦虚过头了,您刘家的茶,谁人不知?”她说着侧身一步,郑重将主位上的二人露出来,“刘夫人,这便是京中而来的顾家大小姐与少夫人。”
直到此时,刘夫人才突然意识到一样,带着身后的儿媳,不紧不慢的福身行礼:“老身\/民妇,见过顾家大小姐,少夫人。”
顾澜依缓了一息,脸色看不出喜怒,正要依着惯例道一声“请起”,却被身侧的徐乐婉扯了下衣角。
“我观刘夫人年纪尚轻,怎地自称老身?”徐乐婉状若好奇的问道。
刘夫人听到说话声,身子一动就要起来,听完才发现,没人叫她免礼,此刻半蹲着身子,垂着头,不尴不尬。
“……啊,少夫人不知,刘夫人自称老身,是依照刘老爷的年岁。”苏夫人忙打圆场。
徐乐婉挑眉,刘伯笙今年都六十多了,确实老:“原来如此,竟然是一桩松萝共倚的缘分。方才听苏夫人盛赞,刘家的茶乃是贡品级,连京中人都趋之若鹜,却不知——贵府做的主要是哪一路茶?是西湖龙井的清雅?还是云南普洱的陈韵?”
她问的细致,语气也温和,仿佛真的是被话题吸引,迫不及待的请教。
就是这时机,选择在了对方最难受的行礼之时。
刘夫人脸上那抹从容的谦逊几乎要挂不住,她身后的儿媳更是身形微僵。众目睽睽之下,徐乐婉不问起身,只问茶,就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众人——喜欢聊生意是吧?在你没摆清自己位置之前,那便只谈生意,不论其他。
不过区区一个商贾,竟然自持身份到顾家都不放在眼中,真是好大的威风。
一抹愠怒与难堪被强行压下,刘夫人深吸一口气,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回少夫人的话,蒙家中老爷看重,各路商户的支持,江南江北的各色茶叶,我家铺子里,倒也不拘种类,都有一些,总想着让爱茶之人能各取所好。”
“哦?”徐乐婉故作诧异,“不拘种类,皆有涉猎?刘家生意果然大气。只是——天南地北的茶,品类如此繁多,贵府名下,竟有这般多的茶园?”
刘夫人只觉得膝盖处酸麻不止,身子微不可察的微晃,气息也乱了一分,仍不得不答:“少夫人明鉴,这——自然不全是自家的产业。我刘家……自有几处祖传的茶园,产出些精品……但更多的,还是靠着家中人积累的眼力,从各地茶农手中精心挑选、收购,再,再统一精制,方能维持门面。”
“原来如此。”徐乐婉将她的强撑与话语间的虚实听在耳中,刘家茶园确实多,有好几个山头,大多数是不正当的手段抢来的——以后,自己要不要做做茶的生意?
短暂的沉默,对于刘夫人而言无异于煎熬,她从生下儿子后,养尊处优多年,哪里受过这种苦楚?此时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身形晃动更多。
“哎呀,瞧我,一听到生意,整颗心都是茶,聊着聊着竟然入了神,忘了刘夫人还站着,快快请起。”眼瞧着刘夫人脸色有些发白,徐乐婉才如她方才一般,招呼起来。
“我也喜欢做生意,京中有两家酒楼,几间铺子,整日都是与账本打交道,来到江南这些日子,心中空落落的,此刻见了刘夫人真是心生亲切。”
她这话说的温婉客气,仿佛全是无心之失。
苏夫人那张脸红了白,白了红,连忙扶住刘夫人的手臂,引到一旁坐下,干巴巴的打着圆场:“呵呵,既然少夫人也喜欢茶,说不得以后,您与刘夫人或可多来往呢。”
“定然!”徐乐婉郑重点头,不多来往,怎么找你们的把柄,怎么掀翻京中的那只老狐狸?
“苏夫人与刘夫人关系如此亲密,事事照拂,难道是在一起经营茶叶生意?”
此话一出,差点没把苏夫人吓的魂飞魄散,她弯着的腰像装了弹簧一样“砰”的就直了:“少夫人慎言!”
极度惊慌之下,连声音都尖锐了几分。方才介绍刘家,她特意强调了刘家的茶是‘贡品’,她身为朝廷命官家眷,若是被坐实参与贡品经营,那是灭门的大祸!
“这,这怎么可能?贡品之事,天家规制,岂是臣子可以沾染分毫的?妾身不过是……不过是敬重刘家世代经营,与刘夫人性情相投,这才多关照了几分,绝无半点生意往来!万万不敢,万万不敢啊!“
“苏夫人言重了。”顾澜依在旁适时出声,她对着苏夫人颔首,自带一股令人心安的沉稳气度,“刘家生意遍布天下,种类繁多,怎会只有贡品?况且,在京中,各府当家主母打理陪嫁铺子、经营产业以贴补家用,乃是寻常之事,勋贵人家亦不避讳。夫人久居江南,许是见的少些,故而吃惊。”
“啊,啊——顾大小姐说的在理,是妾身少见多怪了。”苏夫人汗都要下来了,茶叶她是真没少揣银子,只是不敢拿到台面上来。
这样一闹,她不好再留在刘夫人一家身旁,急忙回了自己的位置坐下。算了,这马屁谁爱拍谁拍,她得缓缓。
顾澜依眸光在二人身上划过,面向刘夫人虚心请教:“请恕我孤陋寡闻,方才听苏夫人提及,刘家茶道乃是‘世代经营’,不知刘家哪一位先祖慧眼,择此佳木,福泽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