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简听路枫这么说,像是瞬间想到,立即翻找起刚才自己曾看过的一份档案,但最初没在意的那一份档案。
果不其然,上面记录着在白禾的配合下,黥省公安与首都公安将去祭祖的伊那林等一干毒贩,顺利从黑水村抓捕归案。
杨简再次确认自己手上那份白禾的口供记录,据他所知伊那林在十余年前,曾多次冒险回到黑水村。
但此后多年又不曾回去过,直到伊那林被查出癌症晚期,才打算最后回村祭祖一次。
伊那林真的只是单纯的病重弥留之际,想要回到故乡,落叶归根吗?
杨简不由生出这样一个疑问。
可一个能轻易给自己改名换姓的毒贩,真的有这么留恋故乡吗?
亦或,是否伊那林回去还别有目的,黑水村内还留有当时的公安,没注意到的线索?
杨简手指摩挲在白禾关于黑水村的那份口供上,黑水村民实际早就知情伊那林,或者对他们来说是村里的何狗娃,在从事违法的生意。
但因何狗娃数次回来都有给他们发金额不菲的红包、盖三层小楼房,让他们过上富裕的生活,所以多年来知情不报,但未曾参与过伊那林的贩毒活动。
可真是如此吗?
伊那林真的回村只单纯为了炫耀,自己在外发达,赚了钱?
为什么之后的十余年内,伊那林又不回去了呢?
杨简认为伊那林十余年前数次冒险入境回乡,绝不仅仅是单纯回村祭祖,兼带给老乡们送福利。
他必然有着什么,此刻我们还不知道更深层次的目的!
下午,四点二十一分。
路枫公式化的扬起一个笑脸,伸一只手向杨简:“杨组长,要是有什么事,就再联系我。”
杨简本来双手插在裤兜里,恰在此时兜里的手机发出“叮”的一声响声,杨简不得已怕错过莲姨发来的资料,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却发现只是一条最新的新闻资讯,上面写着某国飞往赛里斯的飞机于公海上突然失事,发生爆炸,全机无一人生还。
外国的生活真是水深火热。
杨简不由已经见怪不怪的在内心感慨一句的同时,瞥了这位年轻的市公安副局一眼,只好将手机重新揣回兜里。
伸手简单跟路枫握了一下,又迅速分开,亦公式化地笑着回应:“好,今天麻烦路副局一直陪同了。”
路枫微微摇头,笑着说:“大家都是隶属于公安的同事,应该的。”
“副局。”一旁的司机提醒了一声,路枫冲他点了下头,朝杨简和李莲花告辞,“我还有点事要处理,如果二位还有什么需要尽管联系我。”
杨简看着他,像是被风吹散的云层,再次探出头的太阳,刺了眼。
此刻,他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英俊的脸庞上笑意里仿佛夹杂着危险,转而一看又仿佛是错觉。
他状似无意地向路枫透露接下来的行程,“不用了,接下来我们打算去黥省,路副局您去忙吧。”
路枫深深看了这位首都所谓的特安局调查三组,意外年轻的杨组长一眼。
他扶了扶镜框,没有再多说什么其余的话,只是冲他们点了点头,礼貌而疏离的告了声辞,就转身跨步上了一辆纯黑色的轿车。
轿车即刻发动,缓缓驶离省厅。
等他们走后,双手抱着脑后的李莲花,和杨二哥相识多年。
每次看到他这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就知道杨二哥必然在打什么主意?
于是不明所以地向杨简问:“杨二哥,这什么副局长是有什么问题吗?”
杨简摇摇头,和李莲花一面朝省厅外走,一面说:“说不准。但李莲花,你不觉得云省关于白禾的档案里有什么古怪的地方吗?”
李莲花想想,按照他昔年在天庭当中坛元帅的经验,疑惑问:“很奇怪!白禾最开始明明是被云省派出去卧底的,但最后伊那林的抓捕行动,却是黥省和首都的公安在负责?”
想当年他们洪荒四大部洲那么大,都由不同的神仙负责各自的区域与事务。
如果要跨部洲行事,其中需要许多复杂的程序、流程要走。
要不,当年那只猴子也不至于一路打到凌霄宝殿跟前。
天庭里厉害的神仙、灵宝多了,只不过大家都不好在没有调令的情况下擅自出手,所以只能在旁边吃瓜、看戏。
如果不是王灵官当时在凌霄殿前值守,猴子碰巧撞上了,恐怕他也是吃瓜看戏的一员。
李莲花自从醒过来,就被翘首以盼的师父,一路给接到了特安局报到。
想当初,连他在特安局里都走了好多麻烦的程序和手续,才被允许出门逛街!
据师父安慰李莲花说:“你小子就知足吧!现在特安局是那位小师叔在管,小师叔嫌走那么多程序、手续太麻烦,耽误他老人家出门溜达,已经把能简化的都简化了!”
要不换成李莲花的师祖,恐怕李莲花十年,都不要想能出得了特安局的大门!
就这样,都还剩下那么多条条款款。
总不至于,现在的人间比当初的天庭还拉吧?
杨简此刻如一个老父亲,欣慰地看了眼表面像个小学生的李莲花。
心说好歹没有只长岁数,不长脑子。
当年那个一心冲动,只知道莽的李莲花果然成长了。
他毫不吝啬的夸奖了李莲花一句,但又转瞬打断开始兴奋起来的李莲花,神秘地说:“这只是其一。”
“啊?还有二?”
李莲花立即瞪大了眼睛,歪着头想来想去,也没想出第二点奇怪的地方。
杨简看他的样子,倒也不奢求李莲花太多。
何况李莲花也没有像自己经历过一段凡人成长的时期,更没接受过警校正规的教育。
所以杨简解释说:“据我所知,一般我国的卧底为了不泄密,都是单线联络。所以,白禾到底是怎么越过他的上线,和黥省或者首都公安联系上的?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说到此处,杨简不禁想到白禾在滨海市没有去求助任何一个人。
当时他觉得白禾的表现和其他受害者不同,他这种表现就很奇怪。
但如今结合白禾留在云省的口供来看,难道说,白禾是因为无法信任吗?
为什么?
杨简即刻摸出手机,给曾经他分局的老局长与同事,发了一条V信。
“嗯嗯!”李莲花心不在焉地应和了两声,眼神已被街边一家不断飘散出香味的小店勾去了神魂。
他提议,“杨二哥,我们难得来云省一趟,去吃菌子吧?我看网上说,吃了菌子会看到五颜六色的小人,围着我跳舞,我也想看!”
“那是中毒!”杨简收起手机,额头不由起了青筋。
岂知李莲花颇为的骄傲拍了拍胸口,偷偷摸摸瞅了周围一眼,见此刻路上没什么行人。
才低声对杨简说:“没关系,我们不是凡人,毒不死的!那可是五颜六色会跳舞的小人诶!杨二哥,你就不好奇吗?”
“……”杨简拖着李莲花往前走,冷笑着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不是来云省旅游的?”
李莲花满怀遗憾地被杨简一路拖走,想起什么,双目一亮,心说下次特安局团建,他要去跟自称十八岁……
不!
是那位亲爱的、敬爱的林局长提意见,到时来云省团建,一起吃菌子!看小人跳舞!
妙哇!
这么有趣的事,林局肯定会同意的!
嘿嘿嘿……
傍晚,六点三十八分。
丽春市,青山养老院。
青绿的湖水倒映着远山,清新的水汽散去几分凉意,但因湖水又隔了一段距离,并不觉潮湿。
白色的海鸥在天空中从紫红的晚霞底下,不时悠闲的展翅划过,间隔着发出几声鸣叫,像在吟唱一曲古老的歌谣。
路枫推着轮椅上的老人,漫步在青山养老院平整的柏油路面上。
道边两侧高大的行道树,浓荫茂密,橙色的夕阳斑驳落在他们身上,像是踩着细碎的光阴碎片而行。
他走了一阵,最后将轮椅推到路边一座木头搭制的亭子下。
路枫绕到轮椅前,蹲下来对轮椅上神志不清、瘦骨嶙峋的老人,轻柔地说:“老局长,我来看你了。”
老局长眼神已十分浑浊,他的一张嘴好似无法合拢,只留下一个圆圆的黑黝黝洞口。
从他的嘴角一侧不时溢出涎液,濡湿了他颈间系的一张帕子上。
他微微转动眼瞳,灰色的双唇不住翕动着,模模糊糊似一直呓语不休。
路枫很清楚,老局长自从退休,中风以后,一直呢喃着一句话,“接……接……接腐草……接腐草他们,回……回来。”
从前路枫都会十分温柔而耐心地跟老局长说:“放心,我们已经接他们回来了。”
但今日,路枫垂下头,在老局长的面前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句话了。
他本以为随着伊那林死刑执行的那一天,一切都结束了。
路枫多年悬着的心,终于能够伴随伊那林的死亡落下,一切都该回归正轨。
但……
伴随今天首都特安局调查三组的到来,路枫知道事情远远还没有结束。
他终于明白过来,三年前伊那林与自己在法院的走廊上,错肩而过时,冲自己露出那个笑容的含义。
路枫捂着脸,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够听到的低语,苦笑一声,“老局长,是我错了,是我小人之心,以为大家都跟我一样……”
路枫恍然间似乎回到十六年前。
回到那一天,母亲带他去给素未谋面的生父奔丧。
这个对路枫来说陌生的小村落,他和谁也不认识。
听母亲说是生父酒后喜欢家暴,于是母亲实在受不了了。
有一天,带着襁褓中的自己趁夜逃了。
之后,母亲在城里打工期间,经人介绍认识了养父。
之后路枫一直就跟养父姓,他们一家三口一直在各大城市中辗转、打工。
直到去年,养父一日照常跑货车,却不幸发生车祸去世,失去了主要的经济支柱。
当时父母考虑到路枫要高考了,需要自己的房间去安静学习,不能在外租房凑合住了。
于是家里凑了些钱,又贷些款买了套二手的两室一厅小公寓,没想到路枫刚高考完,养父就离世了。
而事故判定,养父为疲劳驾驶,需承担百分之八十的主要责任。
于是,他们母子二人还需赔钱,若不是有社区人员帮忙,恐怕路枫只能辍学出去打工了。
但自从上了大学,路枫省吃俭用,虽然大学同学不至于像中学生那么幼稚。
会因此笑话他,但他自己心里是极度自卑的。
此时,路枫正手足无措的坐在村子的大广场上,垂头看着自己脚上那双已经发黄的球鞋,还有那件洗得发白的t恤衫出神。
偶尔抬头偷觑村中一张张酒桌前胡吃海塞、喝酒划拳的男人们,还有咯咯笑着在旁作陪的女人们。
路枫只觉得,与他们格格不入。
突然,他的肩膀似乎被人拍了一下。
路枫不由抬起头,看到一个面容显得十分老实、憨厚,但却穿得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路枫一下子十分局促,赶紧低下头,但还是乖巧地礼貌喊了声,“叔叔。”
男人脸上已有几分微醺,似乎只是无意碰到路枫的肩膀,他朝桌上的众人举起酒杯,好像只是单纯来自己这桌敬酒。
等男人听到老村长得意洋洋的向他介绍起身前坐着的路枫时。
那男人眼睛一亮,十分自来熟,搂住路枫的肩膀,笑眯眯地说:“哟,那你可是咱们村第一个大学生呀!了不起!来!狗叔敬你一杯!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跟叔说!”
那时候,才考上公大的路枫还不知道,这个给自己敬酒的男人,正是公安部发文通缉的大毒枭——
伊那林。
并将成为,缠绕他一生的可怕梦魇。
伊那林像是那条毒蛇,一步一步引诱着路枫摘下禁果,令他从此无法回头。
那是彼时才十八岁的路枫,自以为过得最快乐的一个暑假。
亲切体贴的狗叔晚间来找路枫,带局促不安的路枫回了熟悉的城里。
给他买了新的球鞋、新的衣服,带他去了从没去过的五星级酒店吃饭、甚至带他去山里打猎……
“这次怎么要走那么早?”
“嗯……学生会迎新,找我去帮忙,就是让我们这些学长给新来的大一同学帮忙指下路什么的。”
“哦,那你路上小心点。”
“知道了,妈,你都说了多少次了?我又不是小学生。”
直到研一那年,收拾行李正打算回校的路枫听到床头柜上的手机不断震动。
本以为是学生会催他回校,却发现是收到了一条没有显示号码的彩信。
路枫带着疑惑,毫不设防的打开彩信里的内容,但当看到那张有几分模糊,没有怎么聚焦的照片时。
陡然如被惊雷击中,再次想起几年前那天可怖的晚上,恨不得立即把手机扔出去。
但他刹那间醒悟过来,偷觑身旁正帮自己收拾行李的母亲,正想偷偷摸摸删除那张照片。
突然,手机再次于他手中响起铃声,一阵颤动。
当他看到那个已经很久没有来往的熟悉号码,惊惧交加,顿时意识到刚才那张照片是谁发来的!
但又只好随口找了个借口,去了厕所,仔细锁上门,才敢接听电话。
果不其然,是那个熟悉男人的声音,“小枫,最近过得还好吗?”
“狗叔,你……你不要再联系我啦!”
路枫慌张地想要按下挂断键,却听手机另一头男人轻笑一声,好像是在抽烟,他长长吐了口气,然后用淡淡的语气,却满含威胁的问:“小枫,你想那些视频和照片,被你们同学、老师看到吗?”
……
路枫站在大学校园门口,一天的精神总有几分恍惚,但又生怕被人看出异样,只能强打着精神。
见夕阳西下,以为总算可以回宿舍,却突然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问道:“不好意思,这位学长,请问宿舍楼怎么走?”
路枫抬起头,看到眼前这个似乎才初中生的娃娃脸少年,看到他拖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赶紧走上前想要帮忙。
但少年像只小猫似的,突然拉着行李箱退后两步,用警惕的目光看着他,但下半张脸,依旧扬起明媚的微笑,说:“谢谢你学长,我自己提就好,我力气挺大的。”
路枫想着反正没什么事,索性陪这少年一起去宿舍楼,路上闲聊似的问:“你是帮你哥哥、姐姐送行李的吗?”
哪知少年闻言,脑袋上一根翘起来的头发一抖,略微瞪大眼睛,一脸严肃认真的说:“不!我是来上学的!”
路枫以为他是在逗自己玩,“你?你看起来才初中吧?以后等你高考,欢迎你报考公大哦……”
少年见他不信,急忙一只手伸进挎包里掏了掏,掏出一张录取通知书,毫不客气地拍到路枫的脸上。
路枫展开录取通知书扫一眼,仔细给他合好,帮他放进挎包里,仍旧不信,再次说:“小弟弟,不要把你哥哥的录取通知书拿出来乱玩。”
少年用一种“玛德智障”的眼神恶狠狠瞪了路枫一眼,拉着行李箱快速往前跑。
路枫微微一愣,心说现在的中学生气性都这么大的吗?
赶紧追上去,一边在后喊:“喂!小弟弟,你等等,宿舍楼在那边!”
大乾,景阳宫内。
白娇娘本已带着长孙朔兄妹二人睡下了,突闻大将军来拜访。
心内一惊,赶忙从床上爬起来,在宫女的帮助下,急急穿好衣服,也来不及梳头,散着头发就带着宫女、太监快步前往前殿。
她不知白拂雪大半夜跑来有什么事?
莫非难道父母又出事了?
一想起两月前,自家父母先是被人劫持,其后又人事不省,接连昏倒,白娇娘被吓得了不得。
好在太医看后,说并无大碍,二人只是年轻时候操劳过度,身体有些劳损,日后需静养。
因此,白娇娘不好出宫,只好委托妹子带着她夫君,回娘家陪二老住了段时日。
白娇娘急急走至景阳宫的正殿,见殿内烛火昏暗,正欲叫人点灯。
却被不知为何,蹲在地上的白拂雪打断,“不许点灯,就这样!你们都退下!”
白娇娘无奈,只好依白拂雪所言,挥退了面面相觑的宫人们。
但见白拂雪此刻蹲在黑暗中,一双昏红的眼睛散出诡异的幽光,寒天腊月里让人背脊生寒。
骤然,安静得落针可闻的宫殿中,响起的几声“唔唔”声突被放大。
白娇娘才注意到白拂雪的脚边绑了什么人,正不及问。
却见白拂雪缓缓起身,将地上捆成粽子一般的人扔到白娇娘的脚下。
白娇娘正吓得花容失色,赶紧退后一步,却听白拂雪冷笑道:“盛大人,你不是一直觊觎我堂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