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拂雪并不知玄元丹一般是金丹期修士才会服用的丹药。
尤其如皇室供奉们那样的散修,结的下品金丹,甚至服用玄元丹前,还需主动闭关打坐,平心静气,引导灵气在经脉中运行,以免一时丹药中充沛的灵气,在体内乱冲。
如若换作寻常炼气期,只怕这么一颗玄元丹下去,已爆体而亡了。
是以,那卖丹药的老板见白拂雪进门,表面上只是个炼气八层,没想到随手就能拿出三十中品灵石。
一出门,仰头就是一颗下去,还跟个没事人一样!
故此,才将白拂雪错认成了游戏人间的宗门大佬。
殊不知白拂雪一则修炼忘情诀,忘情诀修炼缓慢的其中一个原因。
便是在吸纳灵气入体后,其功法会在丹田内将灵气不断压缩,随时间日久,伴随修行者的自身经历与感悟,从而逐渐积攒、构建出独属于自己的灵力。
因此,每个人的忘情诀都是不一样的。
忘情诀对灵气的需求量,要比别的功法大上百倍,且对悟性要求极高,如滴水穿石。
二则,白拂雪此刻身体处于特殊状态,大部分灵气一入体,又顺着他的周身孔窍,不徐不疾的散出。
一来一去,身体中实则只残留下的部分灵力,又被忘情诀难得主动冒出头,白雾如烟,形成一个网,将那精纯的灵气团起,默默收回丹田里,沉入小水泊中,安静而餍足地缓缓吸收。
待白拂雪重新回到紫竹岭上,他突然心有所感,转头望向田地正中,自己放置的那颗黑漆漆的一人高蛇蛋。
在蛇蛋的几米开外,密密麻麻地围绕着一圈又一圈的地煞螟,它们对着蛇蛋不断呲着尖锐的口器,想要赶走这个庞然大物。
但蛇蛋半点不理会它们,白拂雪视线略低,径直穿透泥土,却见泥土之下,无数玄铁色的地煞螟幼虫,亦胆子小的围绕在外圈,但它们口器翕动的同时,一缕缕地底的灵气吸入体内。
但和往常看到那些植物不同,甚至田中那颗蛇蛋不同。
蛇蛋不时也会从空气中摄取灵气,仍是会吐出来一些。
但地煞螟幼虫的身体,仿佛更像是一个不见底黑洞,吸纳入体的灵气,没有一丝再次溢出。
白拂雪觉得奇怪,陡然再次抬头,凝视向空中飞舞的地煞螟成虫,见它们头顶硕大的漆黑无光瞳孔里,竟然全无半点倒影。
并且白拂雪杀了十年,似乎地煞螟都没有减少的迹象。
从前,白拂雪尚且认为是地煞螟繁衍过快,但现在白拂雪能看到具象化的灵气,才发现地煞螟的异常。
那些天空飞舞的地煞螟成虫身上,全无半丝灵力,只有一股淡淡的黑气缭绕。
但,分明地底下那些幼虫不是会吃灵气的吗?
它们吃到哪里去了?
忽然,白拂雪猜想也许这些虫子,不是活的?
“消灭地煞螟。”
白拂雪耳畔再次响起山灵的声音,它的声音比起三月前似乎要虚弱几分。
拉着白拂雪的视线,径直越过田野,直入山体,白拂雪骤地看到在山体中形成一个中空的山洞,躲藏着一个玄铁色的大茧。
这个大茧几乎占据了整个空间,正如呼吸一般翕动着,从地底涌上来一股股灵气如线一般向它汇聚,但它似乎也只是一个中转站,通过它,那些灵气构成的细线,似乎连接着更远的地方。
白拂雪意识到为何山灵会要求他消灭地煞螟!
不知多久以前,那个少年明显在外,被什么“药师世尊”给利用而不自知!
人家的目的就是为了吸收紫竹岭的灵气,凭借这个速度,恐怕不出百年,周围的灵气就会被抽干。
而且“药师世尊”,白拂雪总觉得这个名字好像自己在哪里听过,但他想不起来。
自从伏真君告诉白拂雪他脑子里有封印,因此对自己想不起来的事,并没有太多纠结。
白拂雪从乾坤袋中摸出覃香镇李铁匠出品,两块下品灵石的普通铁剑,提剑在手,迈步进入田野。
而地煞螟们似感应到什么,纷纷用那双无光的黑眼整齐划一地转头,盯着白拂雪。
“呵。”白拂雪不禁发出一声冷嘲,“装得不错,我之前都没看出来,你们不是活得。”
那些地煞螟齐齐冲白拂雪一呲口器,似在威胁,随即扇动背后透明的鞘翅,前仆后继冲上来,仿佛欲要将白拂雪撕碎!
……
同一时间。
合欢宗正殿,紫薇殿。
殿上两侧垂落的紫红纱幔无风自动,鼻尖氤氲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沉香。
在镂刻着一朵合欢花的墨玉地面上,正中铺着一张描金的红毯,将左、右泾渭分明的分割开。
红毯一直蔓延至台阶,在台上的一张尚且无人的鎏金宝座,底下左、右各设六张金丝楠木的圈椅。
而每一张圈椅间又隔着一个小几与花架。
使得坐在前、后之人,隔着花架上花枝招展的枝叶,难以看清彼此面容。
“阿弥陀佛,多谢小施主。”
右首一张圈椅上,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长髯老僧,他竖起手掌,口宣一句佛号。
对面前奉上茶盏,人比花娇的合欢宗弟子扬起一个温和但又疏离的笑容,双手接过茶盏,却只是随手放在手边的小几上,半点没有要喝的意思。
坐于他下首的几个或俗、或道打扮的男人们就没有老和尚这般好脾气了,无不对笑着奉茶的合欢宗弟子横眉冷对。
那些弟子对这些道貌岸然的人,见得多了。
半点没有恼火之态,见他们不接,淡然地放在他们手边的小几上,微微行了个半礼,便各自成对地退到大殿两侧。
几个呼吸之后,殿中香气袭人,突然变得浓郁许多。
空中涌现出一朵朵各色鲜花缓缓绽开,看得人心神渐而沉迷其中。
“阿弥陀佛。”
老和尚再次一宣佛号,坐在他下首,几个修为稍低的男子陡然回过神,无不额头沁出冷汗,脸色通红,绷着背脊,双手死死捏住衣袍。
其中一个金袍男人冲上首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但依旧无人的宝座,欲盖弥彰地大喝一声,道:“颜宗主这是何意?”
“唉。”
宝座上方传来女子叹惋之声,逐渐在座上显出一个窈窕身影,她斜支着脑袋,乌髻上插金戴玉,髻边一朵红艳艳海棠花底下,垂落着一串莹白圆润的珍珠流苏,正轻轻晃动着。
颜如玉抬起手,似是在打量尚未染色的长指甲,朝底下坐着的几个男人微微一笑,道:“奴家才突破合道不久,尚不大会收敛。哎呀呀,不承想惊扰了远道而来的几位官人,奴家真是不该。”
“哼!”
那男人再次发出一声冷哼,分明是心虚地看也不敢看颜如玉一眼,但硬要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正经模样。
将颜如玉看得笑意更胜,只听他貌似正经地道:“今日来此,不为别的,只要你合欢宗愿交出白拂雪,我即刻就走。”
对他们几人联袂而来,颜如玉早有所料,但不想他们倒是沉得住气,居然现在才开始发难,扫了底下人几眼,算了算他们背后的宗门,没想到自诩行侠仗义、逍遥自在的琅琊台也参与进来。
真是,有意思!
颜如玉故意装傻,问道:“官人此言何意?奴家不懂呢。”
“你!”
那人出自无双府世家,正欲发怒,对颜如玉怒目而视,却被坐在最上首的老和尚一抬手,阻止他说话。
那人纵然面有不甘之色,但见了老和尚只好忍住,再次发出冷冷一哼。
老和尚竖起手掌,冲颜如玉微微一颔首,一手转着念珠,徐徐自我介绍道:“老衲法号寂尘,与白拂雪当有一段因果需了结,还请颜宗主见谅。”
颜如玉一挑眉,隐约忆起似乎白拂雪在凡间借禁灵剑杀得那个枯叶寺老僧,叫作——
“哦?莫非那什么寂缘,是老秃……老和尚你的师弟?”
寂尘竖起手掌,垂目悲悯一叹道:“是。寂缘过于执着,老衲曾阻止过他,但……唉,宗主放心,此乃寂缘自己的缘法,老衲并不怪罪于白小施主。何况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佛慈悲为怀,老衲此番前来,并不是来找白小施主寻仇的。”
颜如玉知道他在睁眼说瞎话,顿时“扑哧”发出一声笑,故意戏谑道:“那老和尚所来为何?莫非是想参悟奴家合欢宗的双修之法?那奴家自然欢迎。”
寂尘并没有理会颜如玉的调侃,闭了闭目子,徐徐讲道:“这位白小施主,实在杀性过重,易被心魔侵染,到时只怕会给修真界带来灭顶之灾。”
他刹那睁眼,目中发出金光直视向上首歪斜着坐的颜如玉,沉声道:“合欢宗内红尘之气太重,不太适合白小施主在此修行。老衲此番,乃欲将小施主带回枯叶寺,入浮屠塔内洗净一身杀孽。”
颜如玉眸子一凝,扫视下方的众人,顿时就明白了他们分明都是借口找白拂雪寻仇的,为何此刻却不言语了。
她轻笑起来,看向那貌似慈悲的寂尘,问道:“如奴家所知不错,枯叶寺浮屠塔内,是否关押妖魔无数?”
白拂雪一个炼气期进去,岂非连个全尸都没有?
怪不得无双府、琅琊台的人,能让这寂尘老和尚作主。
是啊,杀了白拂雪,哪有丢入浮屠塔被妖魔玩弄、分食狠毒呢?
颜如玉眼波流转,讽刺道:“好个慈悲为怀啊!”
她目光骤地变得锐利逼人,令殿内本无风自动的轻纱纷纷止住,那花架上花枝如化作绿藤,纷纷缠绕住他们的脖颈,令他们几乎窒息,挣脱不得。
“阿弥陀佛!”
“咚!”
寂尘一身似洗的掉色的袈裟立时鼓起,双目金光大亮。
猛地发出一声暴喝与一声钟鸣,只见他周身似被一层金钟包裹在内,震开那些藤蔓幻觉。
当听到那钟声,那几个男人纷纷回神,立即催动身上带的法宝,护住自身,却见花架的花枝半点没动,刚才的窒息之感仿佛只是幻觉。
还不及颜如玉有下一步动作,她感受到殿外突然涌动的大量灵气,似在迅速朝西北方向汇聚而去,深感惊诧不已。
莫说颜如玉,就连殿中人都纷纷感应到,惊异道:“这感觉,莫非是有什么异宝出世?”
寂尘皱起眉,摇摇头表示不知,但心头已萦绕起浓烈不妙之感。
他们跟随在已闪身至大殿门口,仰望天际的颜如玉身后,见到西北方那一柄如天高大,纯以灵力形成的巨剑,对那无数锐利的剑意,纷纷感到震惊不已!
这是……剑修?
合欢宗为何会有如此强大的剑修?
莫非……合欢宗请了昆吾剑宗的外援?
几人分外默契地相互对视,心思变化不定。
紫竹岭上。
仅仅几个呼吸间,白拂雪收起蛇蛋,纵然此刻得山灵相助,身形已快得闪出了残影。
但凡他手中长剑一扫,剑风过处,地煞螟便如雪片般落下,霎那间地上的地煞螟尸壳已堆成一个小丘。
后来的地煞螟群们,仍是不畏生死的前仆后继朝白拂雪所在的位置而来。
几乎遮天蔽日的地煞螟,声若风雨,使得总有几只漏网之鱼,避开白拂雪剑风,在同伴的尸壳中穿梭疾射向白拂雪,用尖利的口器咬在他的身上。
一时间,疼痛使白拂雪身形微微一顿,他的体力消耗成倍的增长。
短短一息之间,一身黑袍在不同的位置,已沁出暗红的一团血渍,几乎浑身浴血。
青霜恨不得立即跳出来帮忙,但再次被白拂雪蒙蒙灵力包裹得动弹不得,恨恨在白拂雪脑海里,骂道:“说好的用我呢?”
白拂雪却道:“我有一个想法。”
“哈?”
青霜不明所以,却见白拂雪将收入乾坤袋中的蛇蛋再次摸出,落到地上扬起一阵土黄的灰,剑尖直插入泥土中,忘情诀此刻在白拂雪体内飞速运转,顺着长剑剑身散出雪白的云烟,蓦的破开泥土,暴露出地下如海潮般的地煞螟幼虫。
白拂雪利用忘情诀汇聚起周围灵气,化作一根根细针,使出秋雨剑,瞬息已将周围十里之内的地煞螟幼虫纷纷击杀。
随着蛇蛋的再次出现,使得那些虫群立即止住飞,停顿在半空。
但突而,一声凄厉的悲鸣忽从山体之内响起,白拂雪透过山灵的视线,看到那大茧内露出一双漆黑虫目,其中闪烁着恐惧与愤恨。
果然白拂雪注意茧下土地中,随着那些地煞螟幼虫的死去,涌入茧内的灵气果然断崖式下降。
随着山体内那茧发出的指令,眼前的地煞螟群这一次无视了蛇蛋散发的威压,奋不顾身地一齐朝白拂雪冲了上去!
在白拂雪收起蛇蛋的那一刻,不顾青霜在脑海中的大喊大叫,冲山灵道:“山灵前辈,可否向您借一剑?”
山灵叹了口气,“可。”
它其实不觉得白拂雪一个炼气期……
下一刻,山灵惊奇地发现不止自己借给白拂雪的灵气在汇聚。
仿佛整个天地的山川此刻都微微震动,在回应着白拂雪的这句话。
无数灵力携风带雨,穿山跨海而来,白拂雪气沉丹田,看也不看天空中汇聚的灵力,已形成一柄白色巨剑。
从刚才开始,白拂雪整个人沉浸在一股玄妙的感觉之中,冥冥中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自己想,就可以做到任何事。
但凡扑上前的地煞螟还未近身,已被漫天满含剑意的灵力一分为二。
白拂雪此刻对外界的一切,都无知无觉,他眼中只有插在地上的那柄寻常凡铁打造的长剑。
他一步步,步伐坚定地走上前,拔出地上那柄剑,抚过它甚至微微有些不平,已有豁口的剑身。
只轻轻挥剑,冲着周围飞扑来的地煞螟虫群一扫。
一道巨大的剑风齐齐将它们掀飞,白拂雪手腕一动,变幻剑势,目中锁定山体中晃动不已,似欲逃跑的大茧,朝它一剑斩下。
天空中白色巨剑跟随白拂雪的动作,直直斩下,坚硬的山体如同豆腐,被巨剑平滑的切割开。
茧子内露出一只放大版的地煞螟虫,但它周身灰白,并没有鞘翅,整只虫显得异常肥硕、臃肿。
它惟有无力地仰头,望着落下的巨剑,连声哀鸣都发不出,便在巨剑的剑锋之下化作齑粉。
巨剑缓缓消散,化作春日的细雨,滋养过紫竹岭附近有几分贫瘠的山麓。
一时间在春雨下,枯木逢春,满山新绿,惟有地下残留的地煞螟幼虫,沾到如若春雨的剑气,当即化作粉末,沉入土中,化为养料。
白拂雪站在稻穗金黄、青菜翠绿的田野之间,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借用春雨卷起一堆堆如山般的地煞螟尸壳,实在没地方放,只好扔到山下暂时堆起来,心里想着这得多少花露点啊?
寻思完全可以把绛蕊楼给买下来了吧?
可惜那只地煞螟的母虫没留下尸体,要不怎么的也得翻倍吧?
使得白拂雪想及此,难得扬起一个清爽的笑容,向山灵道谢:“山灵前辈,多谢。”
“不……不客气。”
山灵有几分懵逼,它觉得白拂雪好像不是一般的炼气期,这是炼气期能做到的事吗?
“对了,青霜,把简葭放出来吧。”
“哦?喔!”
青霜亦是在白拂雪丹田内一剑懵逼,它突然开始怀疑起不会合欢铃说得白拂雪天人五衰,是真的吧?
不行,白拂雪这么厉害,岂不是显得自己很没用吗?
于是难得青霜脑子灵光,跟白拂雪讲起条件,“你让我干活可以,但下次!下次遇到危险,必须要用我了!”
“好吧。”
话音刚落,白拂雪就听到一声怒吼——
“小贼,拿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