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拂雪无视起外面赵青青的拍门声，直直走到床边，脱下鞋，盘腿坐在床铺上。
从乾坤袋中，摸出那一截残留的紫竹，感受竹竿其中充裕的木行灵力，思考着该怎样把它的木行灵气提取出来？
倏而，他想到忘情诀的灵力既然能吞吃原本紫竹外的金雷，之后便有了让自己灵力带电的能力。
那么应当木行灵力，也该不嫌弃才对吧？
白拂雪目子骤然大亮，立即开始试验，他指尖放出一丝自己的灵力，控制它接触紫竹，拉起紫竹上一丝带着青绿的灵气。
有戏！
白拂雪正这么想着，不想好容易拉起的那一丝木行灵气，乍地控制自己的灵力将其包裹，试图模仿刚才忘情诀主动吞吃金雷的动作。
但忘情诀十分不配合，它嫌弃地将那丝木行灵气吐出，使它可惜的消散在空。
一时心有所感，白拂雪意识到仿佛是忘情诀在说，太低级了，它不吃。
白拂雪不由撇撇嘴，再次开始在内心嫌弃起这破忘情诀，怪不得合欢宗内没人愿意修炼，这玩意又慢又挑嘴。
但不对！
白拂雪皱眉，意识到其中的盲点，那么自己每日打坐，运转忘情诀时，它吸收的是什么？
况且在最初，白拂雪还在被修真界公认灵气稀薄的凡间，都能顺利引气入体。
那时候，如果忘情诀也这般挑嘴的话，压根不可能引气入体成功。
之前自己看不见空气中的五行灵气时，都已经修炼到炼气八层，但为何最近吸收灵气，却又变得有些困难了呢？
真的因为按修真界的入门玉简上写得那样，自己是杂灵根，杂灵根灵气驳杂，对五行灵气的亲和力不强。
从而吸收灵气速度缓慢，是天生的天赋不好吗？
骤地，白拂雪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似熟悉又陌生，令他不由皱眉，感到警惕的男人声音，他道：“我猜它们的能力，来源于我们的认知。”
它们是什么？
来源于我们的认知？
什么认知？
白拂雪一皱眉，他突兀地在此刻想起之前自己借用山灵之力时，冥冥中的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
自己想，就做得到。
这般想着时，他的手指在莹润光滑的紫竹上不断来回摩挲，从头梳理起自己接触修真开始，对灵气的认知。
起先，在凡间时，自己怎么也感受不到何谓灵气，是狗皇帝拿给自己一块灵石做参考，才顺利入门。
当初白拂雪感受到灵石摸上去温润如玉，却又并不冰凉，隐约时刻传递来一股微凉、清新的气息。
从那以后，白拂雪认知到那股冰凉、清新的气息就是灵气后，没两天就从清晨的空气中感受到，然后顺利的引气入体了。
所以，自己对灵气的认知是从灵石上来的，而灵石是哪里来的呢？
白拂雪忆及，灵石是从灵气充沛之地天然于地下形成的矿藏。
地下矿藏代表土，所以自己应该吸收五行中的土灵力吗？
白拂雪想及此，立即拿出赵青青送来的储物袋，却发现其中正正好好缺少了土行灵材。
只好摸出其中那枚留音玉符，竟愕然发现留言的不是颜如玉，而是那位自己得罪死了的烟柳阁主，简葭。
她称，绛蕊楼没找到合适白拂雪的土属性灵材……
白拂雪闻言，不禁发出两声冷笑，顿觉必然是简葭在其中使绊子！
明明自己正需要，却偏巧没有，说是巧合，白拂雪都不信！
自己需要的筑基材料，分明含五行浓郁的灵材就行，并非一定要什么珍奇到成千上万年的天材地宝。
白拂雪才不信绛蕊楼连这些玩意儿都找不齐全！
随之，她的声音再次响起，说近期天元城的万宝阁拍卖会上，有上品的罡晶拍卖。
甚至简葭似乎还怕白拂雪被骗，介绍起罡晶的市价一般在六十中品灵石左右。
所以她贴心地在储物袋里放了六十中品灵石，用于白拂雪自己前去购买。
还说，赵青青这位弟子，从小在天元城长大，可以让她给自己乔装打扮一番，再带自己去。
打扮？
想起赵青青那一头不修边幅的鸡窝，与周身一股浓重的酒味与不知名的臭味混杂，一副肮脏、邋遢的模样，活像凡间街头流窜的乞丐！
她能给自己怎么打扮？
使白拂雪再次冷笑数声，明白过来简葭派赵青青过来“监视”自己之外，还想看自己的笑话！
留音玉符内，简葭的盘算还未说完，言及赵青青“仰慕”白拂雪许久，让白拂雪感谢她找了这么一个徒弟给自己。
登时，对此敬谢不敏。
但白拂雪转念一想，自己又恰好需要罡晶，看能不能吸收其中的灵气。
再者所谓敌在暗我在明，如果打发了赵青青回去，说不准简葭还会想别的招数。
赵青青一个筑基后期，自己哪怕无需青霜，还算勉强能对付。
倒不如将计就计？
白拂雪立即跳下床，跻上鞋走过去推开房门，正对上赵青青一只墨黑的手掌举在眼前，生怕沾到身上，急忙嫌弃地后退了一步。
赵青青微微一愣，下一瞬见到门口站着的白拂雪，即刻眼冒精光，憨憨地一摸鼻子，想起什么，才又将双手背在背后，身子左右摇晃两下，用令人发毛的黏腻嗓音，试图撒娇道：“师尊，我就知道您人美心……”
话音未落，打了个寒颤的白拂雪，迅速打断她矫揉造作的嗓音，道：“你想留在此处也可，竹林外有一间破屋，自己修修，平日没事不要打扰我。”
赵青青闻言，一双剔透的眼睛刹那冒出星子，连连如小鸡啄米地点头，又问道：“师尊，还有什么事，需要弟子做吗？”
白拂雪想既然是你自己提的要求，于是索性当作测试，吩咐道：“先把你自己收拾干净，去把前面田里成熟的稻子和菜收了。再把稻米碾出来，放到我院子里。”
赵青青依旧点头应好，半点没抱怨，转身迅速跑走。
白拂雪见她离开松了口气，想幸好赵青青还算好打发的。
虽如此说，白拂雪丝毫没放下警惕之心，一直假装在门前打坐。
但实则借用青霜共享给自己的神识，一直注视着竹林外的赵青青。
见她用祛尘术与春雨诀将自己弄干净之后，仍穿着那件肮脏恶臭如乞丐的破布衣裳，但露出的一张鹅蛋脸上，是一双水汪汪的水杏眼。
固然不算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但总体五官端正，也不知之前为何要把自己那样打扮？
赵青青看着金黄的稻田，暗自嘀咕了一句：“奇怪，这会子不是灵稻成熟的时间啊？”
但她回头瞟了竹林白拂雪所在的方向一眼，不知想到什么，一张白净的脸上，陡然露出几分不太和谐的猥琐笑意，突然夸赞道：“师尊不愧是师尊！”
打坐的白拂雪不明所以，心说你就算夸我，我也不会让你不干活。
但赵青青说罢，一挽一只手腕上只剩半截已发黑的黑灰袖子，快步走下田坎。
她果然力气很大地一把拔下稻草，似乎意识到这样太慢了！
于是开始在腰间悬挂的一个黑色储物袋中翻找起来，半晌却皱着眉头，拿出一杆毛笔，自言自语道：“勉强用这个吧。”
她手提毛笔，对着田间一挥，身周五尺之内的一圈稻子齐齐被拦腰折断，整齐地往后一倒。
赵青青见状，解下腰侧挂得一个黄葫芦，仰头喝了一口，餍足地眯起眼，抹了抹嘴角流淌下的透明液体，随后一手叉腰，冲田地嘿嘿一笑，正欲抬步上前。
“铮！”
一声剑鸣响起，赵青青被脚尖突兀出现，插在泥土地上那一把平平无奇地用寻常凡铁打造的小镰刀，吓得跳起来，一张脸上煞白。
突觉气温骤降，冷得她浑身汗毛竖起，眼前出现一串霜花形成的字迹，“不许用灵力！”
赵青青目露诧异，嘴巴张成一个圆形，足以塞下一个鸡蛋，但哪怕面带不甘，还是乖乖收起毛笔，弯腰捡起地上的镰刀，等站直身体，才发现空中的字迹变幻，再次写：“不许喝酒！”
这下子赵青青彻底不干了，狠狠一揉自己才理顺的头发，瞬间又揉成了鸡窝，撒泼打滚地哀怨道：“啊！师尊改一个，改一个！您这不是要我赵某人的命嘛！”
要命？
要命好啊！
白拂雪暗中指使青霜的法力靠近几分，令赵青青冻得抱住胳膊，在她眼前大大写了一个“滚”字。
赵青青无法，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下来，但仍讲条件问道：“我不喝，不喝！但……师尊，嘿嘿，我干完活总可以喝了吧？”
见眼前的字迹与寒意消失，虽无回应，赵青青眼睛一亮，嘀咕道：“没说？那就是默认了吧？嘿嘿。”
这般说着时，左右偷觑一眼，才渐渐大起胆子，点点头确定自己的想法。
她掂了掂手中的镰刀，走到附近的一茬稻子前，弯下腰一边割的同时，一边原本还算姣好的面庞扭曲，嘴中恨恨地不断碎碎念道：“收稻子！收稻子！”
在竹林中的白拂雪这才收回视线，让青霜继续盯着她，转身回屋打算睡一觉。
当白拂雪再次醒转过来时，已是三更时分。
但在寂静偏僻的山岭上，白拂雪鼻尖隐约嗅到一股香气，立即警觉地将脑中残留的睡意都散了个干净！
白拂雪迅速起身，刚掀开被子，就听到丹田内的青霜告知赵青青已经收完了稻子和菜，现在正在外面烤肉。
“她哪里来得肉？”
白拂雪不由疑惑，但听青霜回答道：“她在小溪里抓的鱼和虾，还有在林子里抓的耗子。”
耗子？
本来被香气撩得刚起的馋虫顿减，白拂雪默默收回跨下床的半只脚。
算了，人家好歹是个女的。
最终良心致使白拂雪还是下了床，披上衣服，走到竹林外。
果不其然见赵青青已将外面的破屋整个铲平，在破屋的原址上放置了一套简易、可收纳入储物袋的宅屋。
而她正笑眯眯地坐在院子里烤着串起来的老鼠和鱼。
白拂雪曾经知道修真界还有这么一个可移动、方便携带的屋子时，十分想要买一套来用，里面还铭刻有防御、清洁、聚灵等阵法。
但问一问价钱，据说要至少一百上品灵石起步，而且覃香镇这种小地方根本没有卖的。
必须得去大的坊市，找上品炼器师订做。
白拂雪顿时只能望洋兴叹，没想到这位赵青青瞧着像个乞丐，居然人不可貌相，还是个小富婆。
不过又想起她是写话本子的，又没什么好意外的。
平日覃香镇街上人迹寥寥，那日什么话本子发售，白拂雪还以为自己做梦眼花，看着红旗招展，人山人海，摩肩擦踵地排队景象，瞬间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白拂雪知道这种屋子有阵法，而且看赵青青像个法修，于是没有进门，只敲了一下门，引起赵青青的注意。
赵青青抬起头，见到白拂雪分外惊喜，“师尊！”
她蓦的站起，上前急急地举起双手挥舞，表功炫耀道：“师尊，我活都做完了。到您院子的时候，您的剑说您在睡觉，让我不要打扰。”
白拂雪默了默，颔首简略道：“我看到了。”
他眯起眼，瞥见火上用竹枝串起的几只耗子，与地上的毛尖带着淡淡的青色，确认后，好心提醒道：“别吃那老鼠，有毒。”
“啊？这不是寻常的竹鼠吗？”
见赵青青诧异的模样，白拂雪只好解释道：“这不是竹鼠，是《山海异妖志》中第三百七十页记载的青毛鼬。紫竹岭上的走兽之前全被地煞螟虫给啃光了，除却有毒的毒物外，其余就算活下来的，也搬走了。”
“哇，师尊好厉害！我差点就吃了，幸好幸好！”
赵青青起先一脸崇拜的望着白拂雪，再次感叹自家师尊果真人美心善，大半夜还专门跑来提醒自己，果然这师拜得不亏！
下一刻却问出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不过中毒会怎么样呢？如果单单只是拉肚子的话，若味道好，倒也没什么。对了，师尊您怎么会知道？”
“咳！”
白拂雪微微偏头，自然不会说自己最开始也以为是普通竹鼠抓来吃过，然后……
会满身起疹子、长毛。
幸好乾坤袋里搜刮来的解毒丹能解这个毒。
他假意咳嗽一声，试图转移话题，询问道：“简葭说，你是天元城人，明日我打算去天元城一趟，你愿意去吗？”
赵青青连连点头道：“去啊去啊，就是简长老让我过来，带师尊您去天元城买罡晶的。天元城万宝阁的掌柜是我族叔，”
敢情这是个关系户……
白拂雪心中正这么说着，却听赵青青话锋一转，皱起鼻子道：“我叔不是个好人，肯定会从中使绊子！师尊，我劝你最好不要去天元城，罡晶不算什么稀罕……”
岂知白拂雪忽而一笑，问道：“那你打算去哪里？”
赵青青想了一想，眼睛一亮，拍手道：“天元城附近的玄鸮城，虽没那么繁华，但罡晶肯定也是有的。”
岂知白拂雪不听劝告，反而坚定道：“就去天元城。”
赵青青十分不理解，问道：“为什么？简长老肯定暗中通知了我叔，师尊您这不是上赶着去送吗？”
可下一刻，白拂雪的反问，让赵青青愣在原地，“你都能想到的事，你以为简葭想不到吗？”
对啊！
赵青青回忆起简长老阴险狡诈的性格，一阵咬牙切齿！
她此时才后知后觉，想简长老能不知道放自己出来，见到自己的偶像后，自己肯定会跳反吗？
赵青青一双水杏眼亮晶晶地崇拜望向白拂雪，白拂雪被她这么崇拜目光一看，顿时耳尖有几分红，故意微笑道：“我在外仇人不少，明日还需乔装打扮一番，听简葭说你擅于此道，明日麻烦你了。”
赵青青顿时拍拍胸脯，保证道：“放心吧，师尊！”
白拂雪殊不知赵青青此刻固然一脸崇拜看着他，但却在心里想的是——
不愧是我话本子里卖的最好的人物。
坊间传言不假，大将军果真算无遗策啊！
见赵青青搅着手指，一副扭捏之态，问道：“师尊，弟子能冒昧问您一个小小的问题吗？”
“问吧。”
“嘿嘿。”赵青青抠抠一头毛躁的头发，却十分正经而严肃地表情，问道：“师尊您从前在凡间，和皇帝喜欢用什么姿势？”
白拂雪正欲伸手拿出乾坤袋里剩下的云豚肉给她，又默默收了回去，他冷冷瞟了赵青青一眼，“我没有你这么个孽徒”，当即拂袖而去。
赵青青连忙追上白拂雪，如只小麻雀围绕在他身边，来来回回地絮叨道：“哎呀，师尊，您别害羞嘛师尊，这对我写话本子很重要！不然，换一个保守点的，您是什么时候起，对皇帝动心的？”
白拂雪顿住脚步，回头定定地看着赵青青，微笑问道：“你关心这种问题，所以写得究竟是什么样的话本子？”
“嘿嘿嘿。”赵青青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脸色微红地小声道：“就……咳，就大家都爱看的。”
她歪头“啧”了一声，踢了一脚脚边的小石子，随即低声抱怨道：“明明都是合欢宗了，没想到简长老那么保守！就因为一次瞧见她徒弟在看我的话本子，非找借口说我非法、违规出售书籍，把我关在烟柳阁，还关了那么久！”
白拂雪顿时也想把赵青青送进去关起来了。
他忽如深谷幽昙绽放，但那笑容显得格外渗人，幽幽地娓娓道来，却如一道道惊天霹雳，直直劈在了赵青青身上。
“你不是想知道吗？狗皇帝当初想用鸩酒毒死我，所以我提前动手杀了他。”
赵青青张了张口，半晌才挤出一句，万分惊愕地问道：“难道坊间传言都是假的？”
白拂雪沉默片霎，他明白这些人与其说喜欢坊间传言中的所谓爱情，不如说是单纯满足自己的想象。
至于白拂雪也好，狗皇帝也罢，他们二者到底是怎样的人？
有怎样的喜怒哀乐，看客们只想看自己想看的，实际并不关心真实的他们。
白拂雪心底油然生出一股苍凉的悲寂，望向今夜乌云翳空，星子稀疏，随之淡淡地向赵青青答道：“不算完全假的。但你要知道，从一开始我们都打算杀了对方。那些什么深情啊、感情好啊，也是对外故意演给别人看的。”
赵青青只觉三观震碎，信仰崩坍，身体一副摇摇欲坠之态，她自幼长于修真界，对凡间权利争锋的事并不熟知，也无法理解。
“为什么要演？”
白拂雪在静谧至极的夜晚，留下一声轻笑，道：“为了，所谓的稳定。”
“哈？”
赵青青看到面前白拂雪一双浅红的眸子似笑非笑，问道：“很可笑对吗？可笑就对了。”
她接住白拂雪扔来的一块肉，见白拂雪已转身离去，留下一句话回荡在山岭之间，“瞧你买得起灵府，也不怎么缺灵石了。与其写世人想看的，不如写点你自己想写的东西。”
赵青青挠了挠头，捧着那块本该令她口齿留香的云豚肉，此刻却怔怔站在漆黑夜晚，不禁思考起我想写的……？
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