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拂雪猛然坐起,睁开眼,发现自己仍是在仙客来的厢房之中。
桌案杯盘狼藉,对面的草席上,赵青青正侧躺着,背对白拂雪,浅浅的打着呼噜。
白拂雪单手支颌,回忆起自己刚才酒醉中迷迷糊糊的所见所闻,但此时记忆却极其模糊。
唯一清晰的,是红色的毛绒绒颈上,戴着一颗黄澄澄的铃铛。
铃铛?
白拂雪陡然想起合欢宗的那枚合欢铃,当初他就隐约有熟悉的感觉,仿佛在哪里见过?
颜如玉果真回答,合欢铃的确被合欢仙子带走了一枚,留下一枚。
白拂雪揉了揉太阳穴,头有些宿醉的疼痛,他隐约记得自己在醒来前,好像看到了几条巨大的影子在晃动,像是章鱼的触手什么的。
似乎它还说了些什么?
算了,不记得了。
白拂雪站起身,甩了甩有些麻的脚,绕到桌案后,一脚将赵青青给踹醒。
不待赵青青抗议,已提溜着她的衣领子,打算回合欢宗,确认自己“梦”中所见的铃铛,是否真的是合欢铃。
刚走到门口,那盆栽里的青松伸出无数枝条,将门缠绕住,枝条上无数叶子,用金光灿灿的大字写着:
“欢迎知己下次再来,您本次,共计消费二百八十九中品灵石,谢谢惠顾哟!”
白拂雪呼吸一滞,立即转头看向桌上的残羹剩饭,心说这丫头到底点了些什么?
回头见叶子上流动的账单,哦,最贵的是自己点的青梅煮酒,就要一百中品灵石。
那没事了。
等等,这仙客来之前的菜单是不是完全没标价格?
白拂雪想及此,奈何此刻心急如焚,只想快点赶回合欢宗确认。
他莫名生出一股迫切感,似乎自己的记忆正在被谁擦去,若是不快点的话,就来不及了!
摸了摸乾坤袋,却发现里面只剩不到三十块中品灵石。
只好朝青霜暗中道:“青霜,你藏的灵石呢?先借我点,以后还你。”
青霜“喔”了一声,再次跟白拂雪讲条件道:“下次出来,记得还要给我买养护套装喔!”
白拂雪有几分无语道:“你自己不是有灵石?就不能自己买吗?”
青霜漂浮在白拂雪丹田中的剑身猛然一滞,想自己剑身空间里的那些灵石与天材地宝。
可是当初帝君顺手从雪圣宗薅来的,说是等以后你厉害了,留给你的。
又不算是我的灵石、
不对,自己若是一直跟着白拂雪的话,岂不是也算自己的啦?
对喔!
青霜剑身激动一颤,从自己空间内扔出一块闪烁紫光的上品灵石,豪横地道:“拿去吧,别客气。”
“谢谢……”
哪知刚听白拂雪开口道谢,青霜就蚌埠住了,发出“嘻嘻”的一声轻笑,又连忙憋住,一时在白拂雪丹田内颤抖着,晃来晃去。
哦吼吼吼,小白好蠢喔!
明明是他自己的灵石,我拿给他,他还要跟我说谢谢。
不过……帝君为什么要送白拂雪那么多天材地宝和灵石呢?
青霜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白拂雪自然听出青霜的“嘻嘻”声,只觉得怪异。
但此时顾及不了许多,留下那块上品灵石,直接说了句“不用找了”。
匆匆丢下背后房间内一迭声童稚之音不断喊着:“谢谢知己,知己大气!”
已一路拽着赵青青,三步并作两步地直接下楼,出了仙客来。
赵青青不及阻止白拂雪御剑,道出那句,“师尊,天元城内有结界,不能御剑!”
已见自己被白拂雪提溜着,迅速爬高,眼见就要撞上那层薄薄的蓝色光幕,使赵青青不由吓得闭上眼,已经能在脑海中想象出,自己和师尊被烤的酥脆的画面了!
完了!完了!
吾命休矣——!
哪料得,预想中她和师尊触及结界,惊天动地的画面并未出现。
赵青青耳畔只响起“啵”地一声轻响,像是谁用手指轻轻戳破了一张薄纸。
这细微的动静,不由得让赵青青微微睁开眼,但见眼前月华在灰色的云朵上镶上一层银边。
耳畔全被呼呼的风声灌满,她立即惊诧地回头望去,却见一道雪白的云际自结界处延伸至他们御剑之处,转瞬似又被风吹散。
天元城的结界光幕上的蓝光,如流水般流转依旧,从云际的起始处,似被谁戳出一个小孔,但又顷刻合拢。
从天空望去,结界下的天元城如个正正方方的棋盘,街道上灯火璀璨,纵横交错。
赵青青尚能看见,街道上行人三三两两前行,没有一人抬头看,好似根本无人察觉,他们从天元城内御剑而出。
她顿时换作一脸崇拜目光,望向身旁拽着她领子的白拂雪。
妈耶!
自家师尊到底什么修为?
就连琅琊台的结界都拦不住师尊不说,还能令人无所察觉……
正这般想着,“嘭——!”
一声如烟花般炸开的巨响,骤地在身后响起,赵青青立即被吓得脖子一缩,耳中近乎失聪,双耳流出一缕鲜血。
赵青青满目惊骇地回头望去,却见刚刚还近乎完好无损的结界光幕,如被谁捅破。
正上方裂出一个大洞,伴随蓝色结界罩子上逐渐显现出裂纹,短短几个呼吸间已然破碎,无数星星点点地浅蓝光点往下坠落,如同带着火焰的流星,往地上砸去。
“师,师尊……”
赵青青感觉自己耳垂处,突然有湿润之感,疑惑地摸了摸,借着淡淡的琥珀色月光,才看清那是指尖一抹鲜红。
吓了一跳,急忙给自己嘴里塞了颗青木丹,才逐渐恢复了听力。
她扯了扯骤停云间,亦是因爆炸声,回首凝望远处脚下天元城的白拂雪,小心翼翼地悄声问道:“师尊,您刚才那下,不会把人儿天元城的结界弄坏了吧?”
白拂雪皱起眉,回忆一番,摇摇头否认道:“不是我干的。”
“那,怎么会?”
赵青青正想问,突然被天元城因结界破碎,无数屋檐被阵法的火星砸落,街道上一片狼藉,从残垣断壁中升腾起一股股黑烟,一拍手,急急道:“完了!赵影湫、我家老登他们还在天元城里!”
虽说赵影湫自从进入玄月门,就被同门影响下,成为一朵绿茶花。
赵青青那之后就没那么喜欢她了!
但好歹还是自己亲侄女,况且赵家在天元城算不得大族,一家十来口人,原本都是打工混日子的散修。
家里修为最高的就属赵青青了。
好容易赵影湫算是出人头地,入了玄月门,未来可期。
说着,她就欲脱离白拂雪身旁往天元城方向飞,但她忘了刚才都是白拂雪带着她。
她猛然向前一步,却突然开始急速下坠,又因恐高犯了,脑子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施法掐诀,但手脚麻木,却仿佛失去了知觉,完全不听她脑子的使唤。
完啦!
老娘提笔皆桃花,新的话本子还没构思好,不会就这么英年早逝了吧?
要是被人知道一个筑基后期的修士因恐高而无法施法,最后被摔死,肯定会成为修真界一大笑话的吧?
这般胡思乱想着,赵青青认命地闭上眼,却听到自家美人师尊清冷而又带着疑惑的嗓音,问道:“为何不御……咳,你的床?”
白拂雪本想问为何不御剑,但一想赵青青人家御的是床,立即改口。
赵青青闻声,即刻睁开眼,用水汪汪的无辜眼神望着错肩而过,一瞥之间的自家美人师尊。
心想老娘难道不知道吗?
老娘这不是手脚动不了吗?
从呼啦啦的狂风中,赵青青突然耳闻幽幽一叹,接着自己下坠速度乍的止住。
一朵凭空浮现的霜花,刹那凝结在赵青青的身下,将她整个人托住,避免她被摔成肉泥的命运。
赵青青愣了几息,麻木的手脚渐渐恢复知觉,她从那朵硕大的霜花爬起来,又触之一抖,被冷得一个寒颤,急忙搓了搓胳膊,瞧见离地面才几丈高,顿时从花上跳了下去。
冲缓缓御剑下来的白拂雪,眼中含泪,急急道:“师尊,我家人都在天元城里,我……”
她话还未说完,白拂雪已然抢道:“你要去找他们。”
白拂雪远远凝望火光与浓烟弥漫的天元城,城中突然出现一道巨大的长条黑影冲天起。
就连相隔数百里,白拂雪都嗅到一股浓烈的腥臭味。
经仙客来一趟,白拂雪明白这是妖气。
他遥望合欢宗的方向一眼,从乾坤袋摸出一个泛黄的本子和一杆炭笔,快速在上画了两笔,一面暗中对青霜嘱咐道:“青霜,帮我记一下,我从前在现代时,曾见过另一枚合欢铃。”
“喔!怎么了?”
“没什么,我怕以后时间太久,我忘了。”
青霜陡然得意起来,保证道:“哦吼吼吼,小白你记性好差喔!放心吧,青霜会帮你记得的!”
同时白拂雪收起那本自己以符号记录的本子和炭笔,转头再次一拽赵青青的领子,御剑上空,向她道:“我陪你去吧。”
“多谢师尊。”
此时,回过神的赵青青也看清了城中肆掠地那条巨大的黑影,像是蛇一般在城中盘曲游动。
及至片霎到了近处,赵青青才发现那是一条棕黑的蜈蚣,身躯两侧无数只细足,足尖闪动青芒,一看就身怀剧毒,不断地抖动,看去令人感到恶心。
蜈蚣?
白拂雪再次一皱眉,普一时几乎瞬间回想到当年人间并州的那些蛊虫。
这条巨型蜈蚣足有几层楼高,巨大的身躯却十分灵活,不断在残破楼宇间盘绕,对周围修士施法攻击避都不避,全然无视,大都攻击在它坚硬的身躯上连个痕迹都留不下。
偶有攻击落到它身上,让它吃痛,它便发出一声尖啸,朝攻击来的方向,从口中喷射出一道绿焰。
这些身怀威力超绝法术的法修,往往不及躲避,惟剩一阵凄厉的惨嚎,短短几息之后,他们摇摇晃晃倒下,只剩下一具森森白骨。
使得天元城内其余幸存下来的修士见之心神俱裂,都不敢上前,只远远御剑而起,纷纷在观望。
蓦的,城中深处响起一声暴喝!
“孽畜,尔敢坏我天元城!”
地面隐隐颤动,扬起残垣断壁间灰尘,周围观望的无数人不禁人头攒动。
白拂雪听到附近有人交头接耳,带着喜色,道:“是袁城主来了!有救了!有救了!”
“袁城主可是元婴修士,拿下这妖蜈必然不在话下!”
白拂雪即见,从远处飞来一个高大的身影,长髯垂胸,持着一柄青龙偃月刀,立在高楼之上。
那蜈蚣顿时盘曲在另一边,似乎也意识到此乃大敌,冲着他不断呲牙威慑。
袁止戈面上无丝毫惧意,若个凡间的老将,身穿金黄甲胄,背后玄色披风,在风中飘扬。
他一把提起长刀,白眉抖动,已是竖刀劈去,伴随刀光起,便串噼里啪啦的电光闪烁,跟随刀光而去。
蜈蚣在高楼上盘旋,但尾部闪之不及,被刀光与电光劈中,登时冒出滚滚白烟,露出一道几乎深可见骨的伤痕。
方才众人合力都难以破开的甲壳,此刻在元婴修士随手一刀面前,不过尔尔。
看得众人无不高兴的喝彩!
它吃痛般冲天发出一声利啸,对着刀光劈来的方向,喷出一股绿焰。
围观众人在旁不由心中一紧,皆喊道:“城主小心!此火有毒!”
但袁止戈身为一介元婴,哪需围观这群最高也就金丹的修士们提醒?
他早已身化电光纵身而起,拧眉望绿焰在原本所在之处燃烧,那里已成为一个深坑毒池,坑内不断翻滚出一个个绿色的泡泡。
袁止戈不禁飘飞在半空,冷笑一声,紧握刀柄,如电般射向那蜈蚣,一时漫天刀光、电光闪烁。
那蜈蚣却攻击手段极为单一,除却喷射含剧毒的绿焰外,再别无手段,不过仗着坚硬甲壳硬扛而已。
白拂雪见胜负已定,便对发呆中的赵青青问道:“你家人在何处?”
“哦哦哦!”
赵青青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元婴修士战斗的场景,在白拂雪的提醒下才连忙想起紧要事,连忙给白拂雪指路。
白拂雪带着她躲避开敌我不分的电光与绿焰,如只灵巧的燕子,无声无息,亦无人察觉地,从低空穿行而过。
赵青青回首望向,被甩在身后交战的妖蜈与城主,疑惑问道:“师尊,您不出手吗?”
白拂雪瞥了她一眼,自以为诚实的道:“我一个炼气期,还不如你呢,我出哪门子手?”
赵青青不禁翻了个白眼,心说您老人家还真是时刻都不忘保持人设。
装!接着装!
您又是御剑直穿天元城结界,又是带着我从元婴眼皮子底下溜过去,那元婴还都没察觉。
赵青青摸出两团棉花,塞在耳中,隔绝了部分蜈蚣刺耳的嚎叫,与霹雳声。
不禁自我催眠,在心中给白拂雪找补,也许是师尊觉得这妖蜈太低级了,都不够他老人家一剑的!
嗯!
一定是这样!
转眼已到了赵青青一家人租住的宅院,但此刻墙壁倾颓,房屋倒塌,全然没了赵青青记忆中的样子。
赵青青瞥见地上碎瓦的鲜血,立时心头一紧,急忙从白拂雪身旁跳下,跨门跑进去,在倒塌的木石堆上,叫唤道:“爹!爹!老登!你还活着吗?活着就吱个声!”
“呸!死丫头!你咒老子死啊!”
白拂雪刚落地,躲避开地上尖锐的石子,就见一个高大的灰衣汉子灰头土脸,看不清面貌,杵着一柄剑当作拐杖,一瘸一拐地从角落里走出来。
然而他骂了一句,见了白拂雪,突然眼睛一亮,扔下那柄剑,立即走得虎虎生风,快步上前,冲白拂雪一拱手,道:“哎呀!不知仙子芳名?今日有幸驾临寒舍,恕小生失礼,还请仙子原谅则个。”
他的话固然文绉绉的,但瓮声瓮气的粗犷嗓音,完全不搭调。
赵青青顿时斜靠在一根剩的柱子边,翻了个白眼,冲他老爹鄙视道:“老登擦擦你的口水!我师尊是个男的!”
“男的怎么了,男……”
赵老爹瞳孔巨震,接连退后几步,又狐疑地看向懒懒散散斜靠在残留的柱子边,在他眼中没个正形的丫头。
但听白拂雪突然开口说话,仿佛为了证明自己是个男的,道:“在下墨竹生,赵青青他爹,您好。”
“您……您好。”
赵老爹登时垂头丧气,恢复了一瘸一拐地走到赵青青身边,正要训斥她一番。
恰在此时,脚下大地震颤抖动不已,远处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鸣!
赵青青与赵老爹均是脸色一白,却见那条巨大的妖蜈带着浑身白炽炽的电光,一甩尾,正朝此处打来。
赵老爹愣神之间,即刻从怀里掏出一叠符箓,扬到空中,一把拉起这便宜闺女,急急道:“跑!”
岂知赵青青亦是猛地一拽赵老爹却往反方向,朝白拂雪跑去,口中叫道:“师尊,救我们狗命啊!”
赵老爹正在心中腹诽,你找了个啥师尊,一个男的还喜欢穿女装?
突然感觉领子被谁拽起,极速攀升至天空云层之上。
然而,那妖蜈满身伤痕,不知为何,反倒认准他们一般,朝他们仰头就是喷出一股滚滚绿焰。
赵老爹满目皆被绿焰覆盖,正心道——
完了!完了!吾命休矣!
“呛啷——”
突一道清唳的剑鸣,陡然在他耳畔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