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清唳的剑鸣,令赵老爹不禁回忆起昔年少年时。
那日正是夕阳西下,他与孩他娘坐在天元城外的河堤边,微风吹拂起他们的长发与衣袂,河面在夕阳照耀下,映出金红的波光粼粼。
彼时年轻的赵老爹正叉腰,幻想自己进入昆吾剑宗,诉说着仗剑走天涯的梦想。
而孩他娘一脸崇拜望着他,随之目光悠远地望着天元城幽蓝的结界,忽地道:“赵小满,今天城里丹阁引气丹与辟谷丹半价,去晚了,就卖完了。”
唉。
孩他娘明明那么认真修炼,却偏偏天意弄人。
故此,他骤地睁开眼,突然没了畏惧。
眼中只余那道清凌凌的剑光,如霜似雪,自天际划过,瞬息已将妖蜈喷出的烈焰斩断,不由使赵老爹霎那目子大亮。
陡然,耳畔听赵青青满怀兴奋的夸赞道:“师尊,您真厉害!”
白拂雪握着剑,对此也是始料未及,忙否认道:“不是我……”
就是!
赵老爹斜了目带崇拜的赵青青一眼,心中腹诽没见剑光是从左边飞来的吗?
没见识的小丫头片子!
就凭你这喜欢女装的炼气师父,光脸好看,修为还不如你老子我高!
赵老爹这般想时,便见自云端缓缓飘下一位白衣蓝边的青年,作道人打扮,剑眉星目,一手持着寒光凛凛的剑。
赵老爹顿时就认出这青年的穿着乃出自昆吾剑宗,不由兴奋非常,正欲开口,却见那青年一皱眉,上下打量一番,径直目带疑惑道:“你怎么还在炼气期?为何作此打扮,白……”
白拂雪微微一愣,心说你这都能认出来我?
但白拂雪翻遍记忆,却发现压根没见过这面生的青年。
“师尊,您认识他?”
赵青青扫了白拂雪一眼,鼻子一动,直觉素材来了!
不愧是自家倾国倾城、祸国殃民的美人师尊,这又是哪里招蜂引蝶来的桃花?
唉,凡间皇帝情敌真多叭!
青年瞅了眼白拂雪身旁的赵青青,才想起自己借用回溯阵看过白拂雪,但白拂雪并未见过自己。
因此拱了拱手,简略自我介绍道:“在下王舜英,数月前,曾给你发过纸鹤传信。白……”
他的话乍然顿住,只因白拂雪记忆起这就是那不知名的中二少年,又想到他姓王,多半是来找自己寻仇的。
立即暂且让青霜保持赵青青他们悬空,免得再像方才一样掉下去。
一个闪身,已飞身到王舜英的身前,用手捂住他的嘴,并且在王舜英眼前,突地弹出一行白字,写道:“我现在叫墨竹生,你敢叫我白拂雪,我弄死你!”
见王舜英目带疑惑,白拂雪觉得这人怎么脑子不好使?
唯有再次写道:“找我报仇的挺多,你要不想我被别人杀了的话,最好听我的。”
王舜英眯了眯眼,想起白拂雪灭了凡间三国,的确得罪枯叶寺、琅琊台、无双府个遍。
据传之前枯叶寺、琅琊台以及无双府,曾派人联袂至合欢宗。
要求合欢宗将白拂雪交给他们,因此王舜英听说后,才暂时撇下如只狡兔似的那个天魔教弟子,宁无相。
转道急急赶来合欢宗抢人,想着白拂雪一旦落他们手里,自己岂非不能亲手为爹娘报仇了?
不过今见白拂雪好端端在这里,想来是合欢宗不知为何,竟顶住了三方压力,没将白拂雪给交出去。
王舜英顿时明悟,白拂雪为何在外,竟作女子打扮了。
察觉到附近有人靠近,王舜英这才赶忙颔首,表示同意。
白拂雪见状,才放开他的嘴,默默退后两步,但王舜英似害怕他跑了一般,又飘然至白拂雪身旁,与他并肩而立。
赵老爹立即转头,满目敬仰凝望着这剑宗弟子,岂料青年给他一个眼神都吝啬,反倒一直盯着白拂雪。
惟有赵青青猛地眸子大亮,飞快地掏出一摞纸和一杆笔,便要趁机记录。
来者却是那位天元城城主,袁止戈。
但他此刻颇为狼狈,一身金甲破碎,背后披风断了一半,再无方才出场时的威势赫赫。
袁止戈看了白衣蓝边的王舜英一眼,心中一喜,但仍是抱拳询问道:“小友可是昆吾剑宗弟子?”
王舜英颔首,回道:“是,在下王舜英。”
“啊!”
袁止戈惊呼一声,听王舜英大名,立即面上掩饰不住喜色,问道:“可是决云真人当面?不知决云真人怎至我天元城?”
王舜英面露几分无奈,再次点头道:“不过外界取得区区浮名罢了,前辈直呼我名字便可。我……咳,我来寻一位……朋友。”
袁止戈看王舜英的目光,移向身旁白拂雪。
似陡然明悟了什么,即刻摆摆手,笑呵呵道了句:“自古英雄出少年嘛。”
正欲调侃两句,突听闻下方那妖蜈在自己设下的禁锢法阵之内发生尖利的嘶鸣。
已露出白骨的头、尾仿佛不知疼痛,不断狠狠撞向禁锢阵法。
袁止戈见悬于阵上的阵盘已开始崩裂,法阵的五彩毫光逐渐开始变得黯淡。
不好再继续寒暄,冲王舜英抱拳,满怀歉意地道:“不知决云真人可否助老夫斩杀此獠?老夫年迈,因有伤在身,一时大意中了此妖之毒,虽无性命之碍,但行气有些阻碍,事后必有重谢!”
哪知王舜英低头俯视阵内妖物一眼,见哪怕有隔绝禁锢阵法,依旧传来浓重的妖气,并伴随腥臭味,便知此妖必然食过人,且还不在少数。
因此抬眼看向袁止戈,正气凛然地道:“此妖妖气浓郁、腥臭逼人,必然以人为食!自然人人得而诛之,晚辈自当尽力!”
“好!”袁止戈豪迈大笑一声,还未来得及夸。
但见王舜英摸出一道符箓,递给白拂雪,嘱咐道:“白……咳,墨仙子,此乃天甲符,可作护身之用,请带着你弟子暂且退远些。”
白拂雪看向那流光溢彩的符箓,一眼就认出是高级货,暗地里向青霜确认王舜英并未在符上做手脚后,急忙接过来。
抬头便见袁止戈一行人,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索性带着赵青青他们往后飞了几十里。
殊不知袁止戈一行人均心内一叹,微微摇头,自以为是的脑补。
同时心中分外遗憾,暗自忖度道:“所谓自古英雄出少年,可惜英雄总是难过美人关。没想到有朝一日,决云真人也有过情关的时候。”
王舜英见白拂雪主动退避三舍,明白他这般警觉,应当没那么容易被别人取了小命,稍稍放下心来。
提剑上前,在袁止戈撤去阵法的同时,已是重重一挥剑直下。
只见他三尺青锋之上,涌出一道锐利清光,刹那间漫天剑气四溢。
道道剑气,如若雷霆迅捷,刹那齐齐斩至妖蜈身躯。
那妖蜈顿时吃痛,身形扭曲地朝天发出道道嘶鸣,口中无数深绿毒焰喷洒,短短一息之间,落在白玉地面,已腐蚀出无数孔洞。
袁止戈立即传音向王舜英道:“决云小友,小心妖毒!”
“明白。”
王舜英一瞥远处立在云间的白拂雪,见他依旧安然无恙。
方手中握紧剑柄,忽地凝神吸气,瞬身如影,避过道道毒焰,闪至妖蜈近处,手中青锋清光暴涨,令人难以直视,已向妖蜈拦腰一剑斩去。
骤地响起骨裂声,那妖蜈头、尾两截身躯分离,蓦然倒地,在地面砸出一片灰尘。
袁止戈见状,目中微带诧异,但一见王舜英的装束,又旋即释然,当即落下地。
大笑赞道:“哈哈哈,决云小友不愧是昆吾剑宗的杰出弟子!”
“哪里。”
王舜英正欲松口气,但神识陡然一动,心底升起一股无名预感。
“吽——!”
身后一声浑厚的厉啸,从本断裂成两截的妖蜈身躯上发出。
突然断裂的两具一分为二的妖蜈身躯,双双腾空而起。
它们猝不及防地爆裂开来,层层漆黑的甲壳应声脱落,露出其中的森森白骨,头骨漆黑的眼瞳位置射出危险的红芒。
两道身躯左右横扫盘曲,一个扫尾,已直冲身周的众人而去。
其速度之快,让人始料未及,只余破空之音残留耳尖!
说时迟,那时快!
王舜英恰瞥见白拂雪正带着他弟子飞来,欲要御剑下落,不禁冲他只来得及喊出一个“退”字。
然而当头已被白骨妖蜈的尾巴直照后脑勺拍下,王舜英却头也不回地一咬牙,手中青锋剑清光大亮,几乎包裹他全身。
他手腕一转,用手中长剑抡出一道圆弧,隐伴随龙吟阵阵,直直与背后白骨妖蜈撞在一处。
但它的白骨似更比甲壳坚硬,与王舜英的本命灵剑相撞,迸出金石之音。
王舜英心中微感诧异,但面上不动声色,仍是冷静沉着。
他并不与妖蜈硬拼,骤一身化残影,施展瞬影步,只在妖蜈拍下的地面留下道道残影,皆被烟尘所覆。
王舜英正飞身而上,心怀怒意,欲要质问白拂雪一个炼气期,跑来凑什么热闹?
但见白拂雪立于半空,姣好的面容平静无波,素手一点,指尖凝出一点幽幽白青之色。
王舜英不知缘何,心头一跳,呼吸一滞,急停在半空。
忽地,王舜英一介出身昆吾剑宗的上品金丹,早已寒暑不侵,但此刻如若整个人置身万年冰窖,几乎连灵魂都在颤栗着。
一朵朵白中带青的小小霜花,渺若米粒,自云层绵绵不绝,如同落雪扬扬飘洒下。
王舜英心有所感,回首望去,那妖蜈乍的扫尾动作停下,那一朵朵头顶的霜花落在它白骨之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地凝结、蔓延,但却令它动弹不得,渐冻结成两具冰雕。
“啪。”
随一声细微的轻响,如同似无垠中,谁的一声叹息,悠长又几乎微不可闻。
刹那,两具冰雕碎裂成白莹莹的一片齑粉,被骤起的大风刮散。
王舜英立即回神,飞身而上,思虑一番合欢宗所持有的仙器,片刻已在脑海中一一掠过。
向白拂雪传音确认道:“可是贵宗的仙器青霜?”
见白拂雪微微颔首。
王舜英即刻长长吐出一口气,不然若真是白拂雪自己的实力,他还报个屁的仇,趁早抹脖子自刎算了!
一时,王舜英忽明了,为何合欢宗这次如此硬气,哪怕面对枯叶寺等三大宗门的压力逼迫,都死保白拂雪。
众所周知,仙器们脾气古怪,不是寻常人能轻易动用的。
如果白拂雪有幸得青霜剑眼缘,能动用青霜剑。
别说合欢宗,换作天底下任何一个宗门都会死保这样的弟子!
一旦这样的弟子成长起来,只怕到时六大宗门要么换人,要么就该额外加一门了。
王舜英不知枯叶寺等人,知不知晓白拂雪可以动用仙器青霜剑?
如果被他们知晓,必然会在白拂雪结婴之前,对他进行不惜代价的伏杀!
但王舜英身为昆吾剑宗的剑修,自然不屑于使用如此蝇营狗苟的手段,他还是要光明正大的与白拂雪决一生死!
想及此,面对飞身而来的袁止戈众人,替白拂雪掩饰扯谎,一拱手致歉道:“抱歉,前辈与各位。白……墨仙子方才紧急之下,动用了他师门相传的一道玄冰元符,击杀了妖物。可惜他修为有限,眼下所耗灵力巨大。我需送他回师门修养,告辞。”
“欸!等……”
岂知王舜英焦急地一拽白拂雪的胳膊,瞬间疾射离去,只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袁止戈身为一城之主,只好安抚身后众人,替已离去的王舜英找补道:“咳咳,决云真人虽剑道高绝,但毕竟还年轻嘛,关心则乱,大家理解、理解。”
众人相互对视一眼,无不脸上露出几分看热闹的坏笑,连声附和着。
随之,在袁止戈的带领开始用灵力修复城池、解救受伤的众人。
无人注意到在身旁的残垣断壁之下,一个被掩埋在瓦砾之下的蓝衣少女,额间一道弦月忽地一亮,又骤地消失。
倏而,她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眸色变为浅蓝,对着坍塌的废墟石块,呢喃一句:“青霜,我感觉到你啦!”
两刻钟后,合欢宗门前。
“哕——!”
赵青青原以为自家师尊御剑就够野的啦!
没想到一天涨了两回见识,这位盛名在外的决云真人,不愧出自有剑疯子之称的昆吾剑宗,可谓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赵老爹拍着自家不成器闺女的后背,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随即眼睛瞟向立在门口说话的二人,脊背发寒。
赵老爹可是清清楚楚看到,自家闺女的师父可谓不出手则已。
只是随意的指了指,就把昆吾剑宗金丹都没解决的妖蜈给冻得连渣渣都没了!
妈耶!
寻思自家闺女这是撞了什么大运,还是老赵家不知在哪儿的祖坟冒青烟了!
居然能得这么一牛逼的师父?
另一头,王舜英与白拂雪并不知他如何作想,二人互相交换着彼此所知的信息。
白拂雪方知王舜英是被一女子声音的邪魔,告知自己下落。
不过,王舜英留了个心眼,他找百工坊买了回溯阵盘,亲自去当初金阑府附近的现场确认后,发现邪魔故意隐去天魔教弟子宁无相的踪迹。
这一段时间,王舜英都在追杀他另一个杀父母的仇人宁无相。
但据宁无相口中得知,邪魔并不为他操纵,他也不知什么邪魔。
王舜英感觉宁无相此子没个正行,但此言不像是假的。
因此他来合欢宗寻白拂雪,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询问他知不知道那邪魔的底细?
岂知王舜英却得到出人意料的答案。
白拂雪沉吟少许,如实相告道:“那邪魔从我小时候起,就是冲我来的。从小我村子就被“她”操纵一个姓冉的女修火烧了村子,村里的人都死了。当天正是你们昆吾剑宗老祖挑战禁灵剑的日子,因此禁灵剑没有来。”
此言听得王舜英不禁心惊肉跳,感慨白拂雪命大的同时,却又听白拂雪问道:“你说那邪魔操纵了你们一个童子,那童子当时可能得知你们那位老祖,会在那日挑战禁灵剑吗?”
王舜英刹那眉头一皱,心内不禁打起鼓,但又不愿相信自己的猜测。
回忆一番,摇头否认道:“昆吾剑宗招收侍剑童子,都是因年纪尚幼,当作预备弟子。应当是每隔几年会招收一批,恐怕他当时都尚未出生,必然不在宗内。”
但听白拂雪毫不留情地说出他不愿信的猜测,道:“那你们昆吾剑宗必然还有被邪魔操控之人,并且我猜还是能得到你们那位老祖消息的高层。”
王舜英不由眉头愈发紧皱,问道:“那邪魔究竟所图为何?”
“哦,“她”上辈子似乎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以前想我和狗皇帝睡觉,”
“睡觉?”
见王舜英一脸茫然,白拂雪少见如此天真懵懂之人,不得不“好心”解释道:“哦!就是媾和……以此报复我。现在嘛……我也好久没察觉“她”出现在我附近了。从“她”去找你,怂恿你报仇来看,应该是想杀了我吧。”
白拂雪仿佛对此毫不在意,但听得王舜英一个几百年的老处男,一时尴尬地面红耳赤,掩饰般地接连呛咳起来。
王舜英打算拍拍白拂雪的肩膀,但又见他明面上穿着女装。
若非自己从凡间王家后人处,得来白拂雪曾经送他们的一件贴身之物,凭此气息让纸鹤找到白拂雪所在。
恐怕白拂雪即便站在他眼前,他都认不出来。
想起白拂雪此刻好歹明面上是个女人。
此地又是合欢宗,感受到背后传来两对探究的视线,急忙收回手,咳嗽一声,道:“虽我已知你当时迫于无奈,但你毕竟还是杀了我父母。你早日修炼至金丹,到时你我好一决生死!”
说罢,便化作一道白光,朝天上御剑而去。
只剩白拂雪一人呆呆站在原地,心中大为不满,谁要跟你一决生死?
金丹?
劳资现在才炼气,这辈子能不能活到金丹都要打个问号呢!
面对吐完的赵青青父女二人探究与八卦的眼神,白拂雪没好气地摘下一片叶子,阻止他们欲跟上前的脚步。
甩下一句,“我要出去闭关几天,别跟来!自己过吧!”已然御剑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