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城内。
原本满城皆是被魔气侵扰的厉鬼刺耳嚎叫声,但此刻,随着林宝儿的出现,纷纷安静如鹌鹑,相互瑟缩在一道宏大的剑痕之后,偷偷望向对岸的众人。
秦微在那道忽然出现的剑光后回过神来,听到这位师叔古怪的问话,嘴角略微抽搐,立即转头看向林宝儿身旁的苏四喜。
虽然心中有些疑惑,觉得此时师尊打扮古怪,但贫乏的想象力限制了他,只满面惊愕地问:“师尊不是在这里吗?”
“咳咳。”
苏四喜面带慵懒的微笑,摇着羽扇的手一停,冷冷瞥向本尊这徒弟一眼,正打算暴跳如雷。
但转念一想,这些本尊的傻徒弟除了玉鼎外,似乎都没见过自己。
嘴角两侧扬起酒窝,“我乃你们师父的恶尸分身,不是你们师父本人,小玉鼎可以作证。”
秦微立即看向玉鼎,见玉鼎点头,满目仍是惊诧,但也明了一向典雅庄重,峨冠博带的师尊为何作此打扮了。
于是众阐教弟子,除却玉鼎外,在他们大师兄程子广的带领下,纷纷手执道礼,齐声垂首称,“见过师尊。”
苏四喜立时浑身冒起鸡皮疙瘩,但一想小玉鼎早这么叫了,而且自己现如今取而代之本尊。
岂不是挺爽?
顿时满面红光,大方一扬手,一块块充斥纯净灵气的玉石,刹那落进他们各自的手中。
“咳,我也没什么宝贝,如今你们在地球补充灵气困难,一点点小意思。”
秦微与黄垄二人对视一眼,感应其中充沛的灵气,足够他们用一段日子了。
不禁眼睛一亮,几乎异口同声地脱口而出,“谢谢师尊,师尊大气!”
“呃……”
之后二人意识到嘴快,都是一愣,额头冷汗直冒!
师尊又不是小师叔(林局),完了!这下得挨骂受罚了!
但不料苏四喜笑眯眯摆摆手,“不客气,不客气。”
二人想起眼前是师尊的恶尸,大约性格不一样,又劫后余生的对视一眼,扬起几分庆幸的笑容。
同时程子广不由扶额,心说该让两位师弟平日闲暇时候,少上点网。
但他见师尊的恶尸并未计较,再次醒悟,眼前这是师尊的恶尸,不是师尊。
暗自掂了掂手中拳头大小,满是纯净灵气的晶石,默默收入自己的口袋。
没办法,地球灵气几乎枯竭,与洪荒完全没法比。
因九州结界的影响,除非像他们这位恶尸师尊或大师伯、师叔那般,到达圣人之境。
即便像他们这等金仙,自身的法力也是用一点少一点。
若想补充,需得穿过九州结界,去往银河系外的太空,吸收混沌灵气。
不说混沌灵气极为驳杂,极难吸收,何况九州结界外群魔环伺,一不小心就容易回不来了。
多年前就有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弟子,不信邪,自己跑去外太空吸收灵气,甚至他们都赶不及去救,已被群魔分食。
幸好他的真灵在封神榜上,虽遭受重创,到底没彻底死透。
但若要再次苏醒,不知将是多少年后了。
虽林局深入混沌宇宙,在隐蔽位置,布置自动摄取灵力的阵法,再经由层层阵法传送入结界内。
特安局也有派人送从外太空摄取纯净灵力的晶石进来,给他们用以补充消耗的灵力,但终归入不敷出。
何况那些晶石,在阵法层层传送之下,两相消耗,一般只有弹珠大小,并没有他们这位恶尸师尊给的大。
几年前,不知是否随着他们洪荒神仙醒来的越来越多,酆都城竟凭空出现在地底。
还好他们特安局封锁及时,对外让新闻宣称只是普通地震,没出现大的恐慌。
但他们进入酆都城才发现,居然只有黑白二位无常,醒了过来。
且看模样,二者大约实力未复,只好帮助他们,阻拦这群数之不尽,被魔气侵扰的厉鬼们。
随着阐教二代、三代弟子陆续苏醒,在特安局与截教弟子们日夜一起相处,哪怕有林局在上压着。
两教弟子不至于动手,但日常互看不顺眼,拌嘴总是少不了的。
这位小师叔的管理方式又着实过于疏松、懒散。
今时不同往日,程子广怕日积月累、矛盾升级。
借酆都城一事,他干脆向林局提议,由他们阐教的弟子日后负责轮流镇守酆都,以此来减少二教弟子接触。
但不知为何,最近这些厉鬼们对封印的冲击越来越厉害,一旦上了地面……
程子广一想起地面上,如今这群天不怕、地不怕,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凡人们,顿时一个头比两个还大。
当初他才醒没多久,正在街上散步时,一个凡人看见河面飘着一团水草,突然大喊一句——
“水猴子!”
本在大街上各自走的人,跑到岸边,摸出手机,对着水面争先恐后地拍摄起来。
当时,被挤到一边的程子广一脸懵逼。
慢吞吞摸出才学会用的手机,搜索一番,才明白过来现在凡人嘴中的“水猴子”,大约是指水鬼,或没见过的两栖动物。
他上次独自接触大量凡人,还是他大徒弟的有熊部落那会儿。
所以为什么现在的凡人们跟那会儿不一样,你们见了鬼,不该害怕的逃跑吗?
为什么现在没一个人跑,反而第一反应是摸出手机拍摄?
程子广万分惊恐,如果真被地面上现在那群凡人们知道真的有鬼,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跑的!
因这些近来厉鬼不知为何,再次暴动起来,使程子广他们师兄弟分身乏术,日夜不歇的使用法力维持阵法,不让厉鬼们脱出酆都城范围。
因此他让来送晶石的大徒弟暂时顶替一会儿太乙师弟,让他去地面上打电话,赶紧联络玉鼎师弟过来。
林宝儿见他们站在原地,正打算稍微耐下心,再次开口问第二次。
程子广身后,一身白衬衫的斯文青年突然从他师父身后走出,拱手问:“敢问教……咳,林局,我曾听闻魔祖的道,为毁灭一道,地球上的人族后裔们,日后还能存在吗?”
林宝儿嗤笑一声,“明知故问。”
青年一皱眉,回头看了看程子广,冲他一躬身,郑重地行礼,“师父,对不住,弟子可能有负师恩。弟子……选林局那边。”
程子广不禁仰头,看了眼酆都漆黑的穹顶,幽幽一叹,忽然叫住迈步,打算走向林宝儿的青年。
“轩辕,站住!”
姬轩顿住脚步,回头带着不解的目光,但旋即一亮,看他师父走上前,一拍他后背,苦笑着抱怨:“为师又没说不过来。”
姬轩瞬间松了口气,毕竟他师父出自上古,并非人族,何况师父一向尊师重道,如果师祖的选择,是魔祖那边……
他真的害怕师父会追随师祖而去。
可姬轩不想去赌魔祖能放过人族,给人族一条活路。
姬轩想起神农氏曾悄悄告诉他的人族隐秘,他走动时,仿佛不经意地低下头。
目光仿佛透过酆都城灰黑不平的地面,直入地底深处。
他不能对不起下面不知是否跟随酆都一起来此,曾经深埋地底那些人族前辈们。
曾经前辈们用魂魄,好不容易才给他们这些后辈们撑起一片天,他不能辜负。
身后响起师叔的声音,他快步追上来,“诶!大师兄,等等我啊。”
程子广停住脚步,回头冲赶紧追上来的秦微说:“太乙,此事你自己决断,不必因我是你们师兄,就跟随我。”
“我考虑好了,好了!”
秦微快步上前,一揽程子广的肩膀,笑着说:“我要不过来,怕不是我徒弟得把天捅破。”
程子广顿时想到那个白白净净的小娃娃,凶起来却如个杀神。
不禁摇头失笑,几步便跟秦微一起站到林宝儿与苏四喜的身后。
见林局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黄垄顿时吓得一抖,瞥见身旁玉鼎师弟站着不动。
急忙暗暗一拉他的胳膊,以为他在犹豫,传音道:“想想你徒弟。”
玉鼎与苏四喜无声对视一眼,难得见这位自幼相处多年的恶尸师尊没有表情。
玉鼎本以为按照苏四喜的性格,必定会不耐烦地威胁一句“小崽子磨磨蹭蹭的,赶紧给老子滚过来!”
毕竟从前他记忆未复苏时,自从当年在星辰魔法学院与阿尔卡·奥姆加被他戒指里的灵魂吸去部分神识,导致受伤。
苏四喜就带年幼的他住在九桦山上。
但他此刻竟没有说话,也没有半分催促。
从前洪荒玉鼎其实和师尊相处不多。
他未成金仙时,住在娲皇宫,大都是哥哥带他去玉虚宫听课,听完课就回去。
成金仙后,玉鼎独自住在玉泉山。
除非是接师尊传召,才会前往玉虚宫。
只好故作别扭,仿佛被黄垄拉动,面无表情的一齐走了过去。
林宝儿转过身,扫视向做好选择的几人,难得冷着一张脸,背起手,警告说:“既然你们都做好了选择,本座没你们师父那么好脾气。本座不希望日后,这里有人出现叛徒,你们应当知道本座对待叛徒的手段。”
“明白,明白。”
秦微与黄垄顿时想起特安局里的那只兔子,身子一颤,连忙点头不迭。
林宝儿手指凭空画了一道符箓,递给站在一旁的“黑白无常”。
“你们两个小鬼,若酆都再有异动,可催动此符,本座即刻派人前来支援。”
“好。”
谁知那“白无常”颤抖着手接过,不禁应了一声,却发出的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秦微与黄垄不由满目惊愕,看向相处了好几年的“白无常”,一前一后,二人默契的发出惊呼——
“白无常是女的?”
“你不是谢必安?”
“哎呀!”
“白无常”一敲脑袋,被身旁“黑无常”轻轻踹了一脚腿肚子,将手中的狼牙棒吓得掉在地上,又急忙慌张地弯腰捡起来。
低声冲身旁的“黑无常”,自以为是的小声说:“糟了!阿凌,咱们好像暴露了。”
这还需要好像?
即使连程子广都不由蹙眉,按说他们与两鬼相处这么久。
他还以为是黑白无常不喜欢说话。
为什么自己和师弟们,之前都没看出来问题?
满腹疑惑,“你们既然不是黑白无常,为何作此打扮?”
见被那女鬼称作阿凌的男鬼,偷偷瞟了眼林宝儿,程子广顿时了然。
于是众人齐齐看向这位林局。
林宝儿无奈,只好从实告知,摊手,他语气平淡,可惜口中的话却是让众阐教弟子如五雷轰顶。
“其实地府已经没了。除平心和北阴外,只剩下这两个小鬼差。平心和北阴力量未复,且需在下镇压诸多鬼王。本座这不怕你们害怕不敢来,所以没告诉你们吗?”
“呵呵。”
所以,现在为什么要告诉我们啊啊啊啊啊?
秦微与黄垄听完后,二人纷纷腿肚子都在发抖。
无不心想,“这可太可怕啦!天庭没了就算了,怎么连地府都没了?”
只有程子广身后的姬轩灵光一闪,看向二鬼,问:“不对,若地府没了,地球生灵如何轮回?”
冉婧瑶与阿凌对视一眼,她脚尖在地上转了一圈,想着反正都暴露了,偷觑一眼林宝儿,见他没反对。
给姬轩解答,说:“都二十一世纪了,凡人都实现自动化了。自从地府垮塌后,忘川便分为三层,会自动进行生死轮回,无人能干涉。娘娘与帝君,令我俩定期去河边巡逻一圈,看看有没有堵塞。”
姬轩眸中大亮,忍不住跨前一步,“姑娘,你是说如今无人能干涉轮回之事?确定吗?”
冉婧瑶点点头,但语气里仍有几分犹疑,说:“娘娘和帝君是这么说的。”
姬轩长舒一口气,二鬼并不知他为何显得有些高兴,见他冲他们拱手说:“多谢,二位日常辛苦。”
那二鬼立即还了一礼,“哪里,哪里。”
等众人离去后。
冉婧瑶才摘下难看的白无常帽子,取下长长的舌头,脱下那身宽大白袍,里面露出一身,显得她身材玲珑有致的黑红鬼差服。
揉了揉脖子,忍不住伸了一个懒腰,偷偷吐槽,“哇!局长做的衣裳也太难看了!还是娘娘做的衣裳好看,呼!终于没人了。”
她转头,便踮起脚,连连向阿凌催促,“阿凌阿凌,快快快,终于没人了!快把这身丑衣服脱下来!”
见阿凌脱下黑袍的同时,她余光瞥见旁边的屋子,鼻尖嗅到火锅的香气,目子一亮,“对了!太乙之前买来的火锅,还在那里。他们现在都走了,是不是只有我们吃了?唉,咱们不帮他们吃,岂不就浪费了?”
阿凌想要劝冉婧瑶最好别。
可惜冉婧瑶已经跑进屋,从塑料袋里摸出两只塑料碗和一次性筷子,递给走进来的阿凌。
阿凌看着锅里已经开始冒泡的汤底,咽了咽口水。
心里想,局长也有给我和大小姐发工资,可惜他俩虽然修炼出实体,但毕竟还是鬼,受酆都城影响。
他们上不去地面,大不了下次等太乙他们师兄弟过来,我们出钱,麻烦他们自己上去买。
就当我们还他们一顿。
一边想着,阿凌默默将一碟牛肉倒进红锅和白锅,一边一半,随手接过冉婧瑶递来的一听可乐,听她嘀咕,“阿凌你酒量太差了,不可以喝酒喔。”
“嗯。”
阿凌应了一声,见冉婧瑶张开手臂抱起一提啤酒,双眼冒光的笑说:“嘻嘻,那这些啤酒都是我的喽!”
“大小姐。”
阿凌正欲阻止,害怕冉婧瑶喝醉了。
但想起什么,又顿时将话咽了下去。
许久之后,阿凌收拾干净,见冉婧瑶缩在圈椅上,抱着一个抱枕,脸面通红。
他走过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两句,见冉婧瑶半醉不醉的回答。
才终于问出自醒来后,一直萦绕在心中的问题:“大小姐,瑶瑶,当初地府崩塌时,你为什么要冒险去摸三生石?你为什么那么傻?”
冉婧瑶通红着脸,愣了几秒,眼睛直勾勾看着眼前模糊的阿凌,嘟起嘴抱怨,“还不是阿凌你老偷偷跑来奈何桥看我。可我每次想跟你说话,结果你转头就跑。听孟婆姐姐说,三生石可以回忆起前世三生,我就想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反正当时地府都要塌了,我想连鬼都做不了,魂飞魄散之前,好歹做个明白鬼!”
说到此处,冉婧瑶不由越发气了,从椅子上跳下,捶了阿凌两下的,“为什么你先醒过来,结果灌我孟婆姐姐的汤啊?害得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我……”
阿凌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冉婧瑶却抱住他,头埋在他胸口,闷闷地接话说:“是不是因为白河村?我杀了那么多人,真是个坏人……嗝!不对!坏鬼!”
“大小姐不是你的错,都怪那邪魔,是她控制了你的身体!”
“可是……”
冉婧瑶正难过,虽然知道阿凌在安慰,但她心里还是不认同。
明明常姐姐、白大哥他们都是那么好的人!
她想是不是自己不任性,乖乖认命嫁给那什么废材萧家少爷,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了?
那样的话,阿凌也不会死,说不准还能修炼成仙。
冉婧瑶正欲要张口辩驳阿凌的安慰,突然从屋外发出一声短促的剑啸,极为突兀。
阿凌与冉婧瑶惊诧不已,那道剑痕可是林局留下的,林局比起他们短暂接触过的娘娘与帝君,给他们的压迫感更甚!
按理说那群被魔气侵染的厉鬼虽无神智,但好歹还有着弱肉强食的本能。
不至于这么快就能无视林局留下的威压,急着上前找死。
片刻间,二者已瞬移至之前的剑痕处,却见——
一个人。
可酆都城外有林局设下多重的封印,人怎么可能误入?
“大小姐,退后。”
阿凌满脸严肃,上前一步,满目警惕地挡在冉婧瑶身前。
“大小姐?”
吴阿旺即使身形狼狈,但大脑没多想,手上几乎连锁反应般子弹快速上膛,冲远方来历不明的两个模模糊糊看不清的人影,向地面开了一枪以示警告,让他们不要靠近。
“啊,阿凌。”
他听到远处一个女人的惊呼,顿时一愣,握枪的手微微下抬,犹疑唤了一声,“阿陵哥?”
阿凌一怔,也不知为何,瞬间意识到眼前浑身伤痕的少年人不是在叫自己,毕竟就连大小姐都没这么叫过他。
他拉着冉婧瑶,远远站定在原地,问:“你认识一个叫阿陵的人?”
阿凌见少年一脸警惕,并未回答,为了博取他信任,说:“我也见过他。”
“真的?”
“你在哪里见过?”
“呃……很久之前。”
“在哪里?”
“白河村。”
“白河村在哪里?怎么走?”
“呃……已经,没了。”
“呵呵,我信你个鬼!”
吴阿旺冷笑,冲他们脚边的地面开了一枪,就欲离开,突然猝不及防间,感觉脖子被谁掐住,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高高举起,见那陌生的,面容格外苍白的青年朝自己走过来。
“小兄弟,我有事想向你打听。你口中阿陵哥是谁?他是做什么的?”
吴阿旺双手,捂住窒息的脖子,看着黢黑的枪口自己抵在自己脖子上,生怕一个不小心走火,一时惊恐懊恼不已。
他怎么才从魔界那什么熔岩部落的虎窝千辛万苦逃出来,都怪当时紧急时刻,债主居然突然出现,指示自己从火山口跳下去!
幸好,自己还活着。
他好容易喘顺了气,将枪插回后腰,企图讲条件,“告诉你可以,但你也得先告诉我,这里是哪里?”
冉婧瑶围着吴阿旺转了一圈,“这里是酆都城。”
她站定在吴阿旺面前,皱眉问:“你一个凡人,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卧槽!
酆都城?
难道我死了?
债主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