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局长今日难得正儿八经的穿着一身纯黑银边的警服,但没有戴警帽,而是将平日披散的一头乌黑茂密的长发,扎成了一根高马尾,垂在脑后,在毫无重力的宇宙中,随林宝儿悠闲的走动,一跳一跳的。
他一手懒懒地插在兜中,闲庭信步地漫步在银河系边缘。
另一手则放在如极光般绚烂的结界上,修长的手指从上一寸寸拂过。
这道人眼不可视,人类现阶段的仪器也难以探测到的结界,由一枚枚清光莹莹的复杂篆文所组成。
每一枚篆文单看似独立,其实不然。
一旦调换前后、左右顺序,必然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已是林宝儿难得勤快,第二次来此,再次仔细察看起结界。
自从九州结界建立后,这样的事还是头一次。
当然林宝儿对自己与大师兄有相当高的自信,单凭自己的阵法造诣,就不至于出问题了。
何况,再加之大师兄醒来后,师兄弟二人又讨论、推衍一番,联手在之前的基础上又重新加固了一次。
林宝儿本来自诩,用上个万年绝对没什么问题!
他自信,绝对是时钟塔那边出了问题,到时自己肯定把证据拍他们脸……
正这般想着时,倏地林宝儿的脚步一顿,他微微皱了下眉,退回两步,手指再次从那一行篆文上拂过。
一切如常,但林宝儿总觉得这行篆文给他一种诡异的违和之感。
刹那,一双凤目中如星子灿烂的眼眸覆上一层清光,却并未在那行篆文看出什么,但心中的那股不和谐之感仍是挥之不去。
林宝儿不得不伸出揣兜里的那只手,按在结界上,另一只手微微屈指一勾,将其中的一枚篆文拉出几分。
突地他的星眸骤亮!
在这枚篆字后,有着无数头发粗细的细丝,每一根细丝延伸向不同维度与空间的篆字上。
但其中一根细丝仿佛只是虚虚搭在那处小空间的篆字。
这位篆字依旧如旁的灵篆一般,像呼吸灯一般,每一秒都时明时暗的闪烁清光,但林宝儿能够看见,因细丝搭偏了一点。
在这枚篆字之畔,形成了一个如针眼大小的孔洞。
若是寻常的妖魔,自然无法从这般微小的入口钻入,但……
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虽说魔界的魔们如今因魔界环境改善,大都只想好好生活,不愿入侵地球。
但总有那么些脑子不好的!
像是烦人的苍蝇一样,无缝不钻,但凡逮着个口子,必然会想尽办法侵入。
可若要做到更改篆文,还不惊动自己与大师兄,只有……
林宝儿当即凤目一眯,冷哼一声,双手掐诀重新修补好结界,转身已出现在地球。
地球,华国。
九桦山。
此地环视一圈,乃重峦叠岫,风景秀美的风景名胜。
炎炎夏日下,此山除却蝉声有些许恼人外,格外清幽凉爽。
石阶两侧竹木森郁,从远处传来微弱的泉水淙淙。
几步之上,石阶的尽头,是一座古朴老旧的道观,牌匾上的瘦金体显得十分秀气,写着“回澜观”三字。
林宝儿刚迈步进入观中,就见此地毫无香火,也没有游客。
庭院中的一棵三人合抱粗的老银杏树下,有一个红衣似火,宽袍大袖的古装美人躺在摇椅上。
他的面目有几分雌雄莫辨,却像是街边一个老头一样,摇着一把开叉的旧黄蒲扇,在闲闲夏日午后倦懒的闭目养神。
察觉有人来了,他转头微微睁眼,却不由立即伸手用蒲扇挡住眼睛,心里道一句“晦气”!
然而下一刻,他手中的蒲扇就被林宝儿扔到一边,看到他一张俊脸格外冷峻,这才看清他今日无比正经穿着一身警服。
几乎完美无缺的鹅蛋脸上,那双如狐狸似的多情目子黑白分明,顾盼神飞的倏忽一转。
这人当即几乎从摇椅上蹦起,皮笑肉不笑地咬牙切齿问:“今儿是什么风,把林大局长吹来了啊?”
岂知林宝儿冷冷站在他的摇椅旁,凤目眯了眯,揉了揉手腕,冷声问:“苏四喜,你本体跑出去过?”
苏四喜嘴角抽动两下,脸色一紫,他很不喜欢这个名字!
旋即偷觑着林宝儿见他向来嬉皮笑脸的一张脸上,此刻看不出表情,顿时心头有几分打鼓。
苏四喜跟他本体一样,同样不喜欢林宝儿,但他们不喜欢的点不一样,况且苏四喜正事上从不含糊。
因此不像是往常先和林宝儿针尖对麦芒的插科打诨一番,反倒跺跺脚,示意他道:“老子还坐这里呢!他怎么可能跑出去?”
苏四喜知道林宝儿这街溜子,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正要问,却听林宝儿说:“九州结界出问题了,是内部的人捣的鬼。”
苏四喜吓了一跳,下意识脱口而出,“不可能!”
见林宝儿不信,苏四喜只好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
从摇椅上起身,一跺脚,地面无声地缓缓分开,露出一条一人来宽的冗长阶梯,看不到尽头,仿佛一直延伸到地底。
苏四喜率先走下去,一面对身后的林宝儿说:“自从小玉鼎伤好了些,到你那什么局报道,老子这几年就没出去过!”
“还是说……”
苏四喜一挑眉,回头嘲讽林宝儿,“林大局长,您不是用您的上清灵篆锁着他吗?看来不行呀,这么不自……”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林宝儿一脚踹了下去,耳畔听到一声冷笑,“我是不相信你!”
苏四喜在半空顿住身形,手掌一翻,已握着一条金色长鞭,随手一甩,“(一种禾本科植物)!来啊!有本事来打一架啊!”
“打就打!”
九桦山地底之下,像是被人为开辟出一个椭圆的中空溶洞。
幽深溶洞中静谧非常,除却偶尔从钟乳石尖落下的水滴,滴落进冰蓝的池水之中,池中央一座形如莲花的石台上,跪坐着一位与苏四喜几乎一模一样的美人,只是他的脸上并无那般邪魅之气。
但他身形瘦削,面色苍白,泛白的薄唇不住轻咬,似乎在时刻忍受什么剧痛。
从他身上略显宽大的白袍中,露出两截纤细如柳枝的手腕,只是他的双腕上分别有一道清光凛凛的灵篆形成锁链状,散出微光,不住旋转。
但凡他因疼痛,不禁五指在坚硬如玄铁的石台上留下道道抓痕,稍微前伸一点,那灵篆构成的锁链就会毫不留情地将他拽回来。
“嘭!”
陡然,一阵坠落的烟尘打破了沉静。
苏四喜甩了甩发麻的手腕,见林宝儿手里只握着一柄剑,他急忙脸上堆笑,指了指石台上的本体,转移林宝儿的注意力,“不打了,到地方了,我都说他没跑,我也不会放他出去的。”
说时,不禁心中升起怀疑,姓林的这么能打,就算封神之前受伤,感觉他也可以一个打十个。
怪了,自己本尊当年究竟是怎么打赢的?
姓林的怕不是全程放海?
不对!
姓林的若是主动放海,就不会之前气得把本尊锁这里了!
果不其然,苏四喜深谙怎么可以转移林宝儿的注意力。
林宝儿与闻声睁目的苏四喜本体一对上,就直接丢下苏四喜,瞬间出现在石台前。
林宝儿一手持剑,另一只空着的手,手指凭空勾了勾,石台上的美人下巴即刻被一股无形之力挑起。
元始身体被迫前倾,宽大衣袍衣料摩挲声起,不禁露出那具虽莹白如玉,但瘦骨嶙峋的身体,锁骨上正有几道深红的鞭痕。
元始不得不仰视起面前清逸的青年人,听他开口问:“二师兄,这次你又打算找谁合作对付本座?”
他感到林宝儿在他身上设下几道灵篆构成的锁链,瞬间一紧,疼痛地使得他不住发颤,眼前几乎模糊不清,但他竭力抿唇,不让自己发出痛呼,半晌才哑声,似呢喃般念了两字,“通天……”
“啊!”
可下一刻,林宝儿手中利剑无情地贯穿他的手掌。
元始再也忍不住痛呼出声,额头冷汗直冒,余光瞥见,贯穿自己手掌那柄长剑非铜非铁,样式古朴,剑格下镌刻两个古文,上书“诛仙”。
金红的血液从他手背的伤口处不断溢出,但那柄仙剑嗡鸣一声,却贪婪地将血液尽数吸入剑身,剑身上现出一根如红线的红痕。
林宝儿立于半空,微微蹲下来,手持诛仙剑柄,与元始目光平视。
他向来没什么耐心,脸上古井无波地问:“九州结界是你暗中破坏的吗?上次是西方教,这次,”他不禁发出冷笑,“二师兄你打算同魔族合作是吗?你就这么恨本座?”
元始能感觉到自己体内残余的力量正飞速消耗,他手背的伤口不断愈合,又被诛仙剑一次次破开。
惟有艰难从口中气若游丝地迸出两字,否认。
“不……是。”
“呵。”
林宝儿听他否认,心中仍有犹疑,嘲讽一笑,“二师兄,身为洪荒第二美人,是不是盘古父神只遗传了美貌,没遗传脑子给你?你究竟懂不懂引狼入室的道理?本座原以为吃一堑长一智!看来以你的脑容量还没学会,上一次,你的副教主带着你的四个徒弟跑了。这一次,你又想送几个徒弟去魔界?”
“通天……不……是,我。”
元始另一只没受伤的手不禁因疼痛握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林宝儿眼看他疼得直打颤,却丝毫生不起怜悯之心。
向无力地垂着头,发抖的元始,低声问:“二师兄疼吗?”
元始沉默,没回答一字。
但林宝儿毫不在意,他站起身,握着诛仙剑柄的手一转,再次听元始痛呼一声,笑着说:“疼就对了。当年本座的弟子们死之前,也是跟你一样的疼。二师兄,本座说过,要让你此后亲自感受一下。”
“我就说不是他。”
缩在角落里的苏四喜再次走出来,得意洋洋地冲转身准备离开的林宝儿炫耀,随手就欲朝石台上的本尊甩一鞭子。
却突被一柄长剑一卷,长鞭登时受力,被迫往反方向甩到岩壁上。
即刻岩壁上,无数簇簇碎石化作粉末掉落,在壁间留下一道深痕。
林宝儿危险地眯起他那双凤目,冷声询问:“你平时会打他?”
苏四喜毫无所谓地耸肩,摊手说:“不是你说要让他尝尝疼痛的滋味。”
他随之舔了舔红艳艳如胭脂似的唇,眸光大亮,跟个变态似的兴奋说:“我明明是本尊无意斩出的恶尸,结果他觉得自己这么完美无缺的人怎么会有恶?居然把我封印记忆,将我丢掉!地府人说我遭圣人嫌恶,因此我每次轮回从无善终。我不就报报仇吗?”
林宝儿不禁皱眉,觉得姓苏的不愧是恶尸,真特么变态!
瞥了石台上从无如此虚弱之态的元始,问:“上次抓到他的时候,不是让你报过仇了吗?”
苏四喜立即不满地嘟囔,“就那么两鞭子算什么报仇?我告诉你,十八般酷刑我都会,要不……”
“滚!以后不许再随便打他了。”
“切!”
林宝儿暴喝一声,一手提溜着苏四喜的领子,一手将诛仙剑随手一甩。
诛仙顿时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刚吃进去的鲜血,只好又吐了出来。
那金红的血液如泼墨般洒入地下幽蓝的水池,池水顷刻被染红。
转而,被莲花状的石台徐徐吸入,再次化为幽蓝色。
血液被池中的阵法,重新灌入石台上被禁锢的元始体内,立即他的脸色就红润了许多,因疼痛而大力喘息,起伏未定的胸口瞬间也平复下来。
他喘顺气,终于能完整说出一句话,对正背对着他,正和自己恶尸你一言我一语,彼此嘲讽的林宝儿,说:“通天,不是我,我……”
他话到嘴边,眼瞳立时放大,突地将话语顿住,垂下头不语。
林宝儿回身,见他突然沉默不语,冷笑了一句:“你以为你说不是,本座就会信吗?”
林宝儿将手中诛仙剑掷到石台之畔,诛仙剑顿时插入石中,留下一句:“诛仙,看着他。”
之后,就带着苏四喜离开。
半晌,溶洞回归寂静,再次响起熟悉的钟乳石滴水声。
“哒,哒,哒。”
蓦的,鞋跟声如一声声踩在元始的心上。
他少有的心跳剧烈,一如昔年东海。
不禁抬头循声而去,见方才那朵灿红如血的蔷薇花突然绽开。
从艳红的花心处,忽然铺陈出一条璀璨夺目,如童话故事一样梦幻的水晶道路,架起一道桥梁,直直连接着石台。
元始对踩着水晶,朝自己而来的来者不由惊诧万分,正一如既往乖巧唤了一声,“师尊……”
但他后知后觉地看到那双血红的眼瞳,以及那身红白相间的西式军服,顿时止住,连连摇头否认,“不!你……你……不是师尊!”
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捧起元始的脸,另一只手竖起在他浅淡的唇上,“祂”微笑说:“不,乖徒儿,你可以这么叫我。”
“祂”瞥了一眼颤抖不已,剑尖直指向自己的诛仙剑,微微一笑,问:“怎么?你要对你曾经的主人出手?”
不可一世的诛仙剑此刻破天荒地剑身颤抖,似做着抉择,最后选择飞速退后,躲进角落的阴影里。
“祂”收回视线,没有去管缩在角落里的诛仙剑。
另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抬起元始的手腕,轻轻在灵篆流动的锁链上拂过。
元始顿觉腕上禁锢一松,瞳孔一缩,意识到方才师弟的问话,惊呼出声,“破坏九州结界的是你?怎么……”
他未尽的话再次被“祂”按了回去,感觉唇上的手指微微用力,“乖徒儿,你要跟为师走吗?”
见他沉默不语,“祂”微笑着,满眸温和,如夜晚母亲给孩子讲睡前故事般温柔的语气,蛊惑着说:“为师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你师弟,可惜那倔小子不理解你。你不想看到他走上那条路,对吗?放心,故事的结尾,为师会让所有人都幸福的。乖徒儿,你要相信为师。”
“祂”牵起元始的手,再次温柔且耐心地问:“乖徒儿,要跟为师走吗?”
“祂”笑着,微微歪头,“还是说,你想看到你师弟最后死去?”
“不!”
此刻禁锢被“祂”无声息彻底解开,元始自己都未曾察觉,猛然站起身,紧握着拳头,犹疑问:“真的可以吗?师弟他……您,可以让他活下来?”
“当然。”
“祂”牵着元始的手跨下石台,走在水晶路面,鞋底发出“哒哒”的响声,一步步走得很稳。
满山随着元始离开,发出沉重的嘶鸣,原本漆黑的石壁瞬间亮起无数清光,那是一串串上清灵篆,飞速朝水晶路上的二者压去。
折射出七彩光华的水晶立即扩大,将他们包裹其中,阻挡攻击的篆文,漫天无数血红的蔷薇花瓣飞舞,与篆文相撞,周遭空间不断压缩、湮灭。
但“祂”依旧稳稳当当走在水晶路上,对周遭惊天动地的场面视若无睹。
“卧槽!”
急急赶来的苏四喜提着长鞭,见到“祂”时,突然面无血色。
心说我打“祂”,真的假的?
但……
不甘心啊!
玛德!
自己吃那么多年的苦,哪怕投胎成猪狗牛羊都从无善终!
本尊就这么轻易跑了,不甘心啊!
他一咬牙,假意持鞭冲上前,似被飞舞中蔷薇花瓣击中,整个人倒飞出去,砸入山壁,扬起一阵灰蒙蒙的烟尘,不知死活。
元始顺利被“祂”牵着,踏入水晶连接的一道镜子之中,打量这座金碧辉煌的华丽殿堂,却见“祂”松开自己的手,上前两步,张开双臂介绍:“乖徒儿,欢迎来到我的殿堂!”
元始感受了片刻,却并未察觉什么魔气,不由问:“这里,就是魔界?”
然而“祂”眨了眨眼睛,却是笑着打起谜语,“你猜。”
……
此刻华国无数人遥望西南方向,感受到大地的震动,无不人人自危。
林宝儿刚到首都,感受到脚下大地的微微震颤,遥望九桦山方向。
清晰看见数千里外的九桦山摇晃两下,然后整座高逾千米的山体,开始往下垮塌。
等灰尘散去,林宝儿再次出现在上空,听到底下废墟传来几声“哎呦哎呦”的呻吟声音。
石堆轰然炸开,林宝儿嫌弃地闪开灰尘,见苏四喜灰头土脸地扶着腰,叫唤着:“哎呦,我的老腰哦!”
仰头一看到林宝儿,苏四喜顿时忍不住跳脚骂起来:“卧槽!姓林的,你怎么才来?你不会真不行了吧?你居然让我……让我独自面对祂!你!哎哟哟,我的老腰!不行!这是工伤,你得给赔偿!”
林宝儿对蹭上来,明明是一柄剑,却能读出一副狗腿谄媚模样的诛仙剑,微感诧异,“祂居然没把你带走?”
诛仙剑听林宝儿的话,顿时停滞半空,气鼓鼓地背过剑身。
心想我刚才虽然怂了,但我可没背叛你!
负心汉!
你在外面是不是有别的剑啦?
你这话太伤剑的心呐!
林宝儿只好摸摸鼻子,敷衍似的安慰一句:“好了,好了,没带走你挺好的!”
底下的苏四喜整理好衣裳,再次变得容光焕发,摇着一柄羽扇,飞身上前,与林宝儿并肩而立,叹气问:“本尊跟着“祂”跑了。看林大局长毫不意外的样子,想必早有预案,接下来怎么办?”
林宝儿遥望不远处地底的酆都城,几秒之后,他抱着胳膊,站在玉鼎等阐教二代弟子面前。
对一脸懵逼,面面相觑的他们问:“你们师父跟着魔祖跑了,你们是要去魔界找他,还是继续跟着我干?”
他凤目一眯,威胁,“你们选哪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