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二姝,凭你手段尽可悉数收归。”
齐轲朗声大笑。
此时女子们也已悉数展示完毕,裣衽一礼后鱼贯而出。
杜子腾抚须而笑:“诸位稍候,且教她们更衣。有些女子穿上整饬衣裳,风姿更胜。我等这是在择选侍妾,衣着扮相自当严加挑剔。”
月影摇曳,画堂内脂粉香气浮动。一众身着绫罗的女主子轻移莲步,环佩叮当声里褪去云肩绣襦,仅着薄纱中衣,腰间拢着的罗带稍解便显出冰肌玉骨。扶桑花色的帷幔浸润着龙涎香,玉几上摆着朱砂小牌,林彦秋拂开衣袖时,腕间金镯轻撞璧玉韘指环。
杜子腾抚掌轻笑,身畔的赵彭程扫过众人,荷包里揣着的是一方嵌着蜂蜡的牙牌。
“诸位公子且慢,”赵彭程展开折扇,露出扇骨上嵌的猫眼石,“这绣楼选秀向来讲究先来后到。”
说罢用扇柄轻点紫檀木长案上的名单,宣纸泛着檀香,朱砂勾勒的名讳似血色花瓣。
林彦秋取起染着松烟墨的玉管笔,蘸饱墨汁时笔尖轻点朱砂,漫不经心地在牌面上勾出雁字斜飞的“六”字。
齐轲对着手中的象牙小牌沉吟良久,最终蘸着西洋红在牌面上画出“三七”两个蝇头小楷。赵彭程见状,从袖中摸出一方折好的素绢,以金刃小刀划开暗格,露出两张早就备好的选票。
“恭喜公子得偿所愿。”
被选中的女子莲步轻移,鹅黄裙裾扫过地面,与同僚击掌时袖中滑落半支玉钗。林彦秋阖眸时,听见珠帘相撞的脆响,似是玉人抽泣时跌落的环佩。
“诸位且宽心。”杜子腾起身时腰间玉佩轻撞,“落选的姑娘也不必垂泪,每日例银五十两,管够胭脂水粉钱的。”说罢向众人拱手,转身时狐裘扫过赵彭程袖口的金线绣云纹。
齐轲抚着胡须长叹:“今日这花丛迷眼,真叫人目不暇接。”赵彭程忙从怀中摸出一方镶金边的帕子,“齐公子若有闲暇,不妨多来几次,这绣楼里佳丽如云。”
“如此甚好。”齐轲将帕子收好,“只是这等金屋藏娇,若被御史台知晓...”
林彦秋闻言轻笑:“齐兄这是说故事罢了。”
赵彭程微微一笑:“杜老板向来有分寸,这选秀可都是姑娘自愿的。”
林彦秋望着他袖口露出的半截银锁链,心中暗忖这“自愿”二字的分量,却见杜子腾已领着三人出了花厅,身后廊下侍女们轻移莲步,衣带渐宽。
林彦秋推开了一间上房的花梨木隔门。他的衣衫已被院中新荷沁出薄薄水汽,腰间玉佩随着脚步轻晃,映在纱帘上碎成碎金。里间女子正斜倚在紫檀圆桌边,薄纱罩衫下隐约可见绯色肚兜边缘,雪纺底裙在裙带松脱间露出半截玉踝。
“公子稍候。”小二刚端上糟溜鱼片的工夫,那姑娘已自斟了半碗桂花酿,琥珀色酒液晃动间映出她半张妆容精致的侧脸。林彦秋这才想起今晨方才陈舒窈处交了晨课,此刻腹中竟真有些饥饿,不由暗自惭愧。
女子裣衽为礼时,他看见她裙摆缝着细小的金线绣纹,状似六瓣海棠。“小女子名号不值一提,”她轻启檀口时,露出半截雕花银牙,“便请公子唤我六娘吧。”
林彦秋慢条斯理地挑着腌笃鲜,看那女子自顾自往他碗中夹了块脆皮乳鸽。“这碟桂花酿与杏仁酥,可都是小店招牌。”她拿银筷轻敲瓷碟,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公子若不嫌弃,不如先尝尝这清蒸鲈鱼?”
烛火摇曳间,林彦秋分明看见她耳后染着抹红,却在转身添茶时隐入云鬓。
正吃得酒酣耳热之际,那六娘忽然钻入雕花圆桌下。林彦秋酒杯微顿,只觉素色袍角被玉指轻扯。低头望去,女子侧颈处玉兰钿子半垂,纤长睫毛正掩着秋波流转。
“这是何处的规矩?”林彦秋敛起折扇,眉间隐见杜子腾的精明算计。六娘整了整鬓角小钗,柔荑顺着衣摆攀至腰间玉带,素白肌肤渐露春葱玉指:“公子且宽心,奴家这手艺...”
舌尖轻转间,颊畔酒窝微漾。
这六娘年方二八,却比林彦秋那几位姨娘更懂调情。杏目含星时,舌尖翻转如白蛇吐信,恰到好处的停顿让食客既得快意又不至于仓促收场。待那水蛇腰褪尽藕荷色襦裙,肌肤如凝脂羊脂般在烛光中泛着寒光,胸口珠翠相映成趣,恰似“小山重叠金明灭”的词句。
“奴家原本与吴江公子相恋...”
六娘梳着堕马髻的手指在肩头画着圈,“常常见他对着绣像册发呆,奴家便学了些皮毛。”指间暗红蔻丹轻点在情郎相赠的玉佩上,“后来他移情别恋,奴家这才...为贴补家用。”
林彦秋收回垂下的视线,起身负手踱至临窗的冰裂纹窗格前。窗外河上画舫游船往来不绝,绣着鸳鸯的锦帆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半盏冷酒下肚,他只觉这脂粉气息里,隐着江南市井最真实的生计算计。
林彦秋身着暗花直裰,腰间玉带斜结着同心结,正慢啜着第八味佛跳墙。雕花檀木桌下,身着藕荷色襦裙的六娘正对着他系着湖色汗巾的腰带发怔。
“公子这般闲适...”六娘鬓边金丝雀笼摇曳,水红抹胸在裙裾下若隐若现,“往常客官此时...”玉指悬在腰带上,暗红蔻丹与汗巾上的水墨兰草相映成趣。
“你且自便。”林彦秋轻轻搁下描金云纹的酒盏,下摆扫过望月椒眼椅的冰裂纹扶手,目光却瞥见隔舱传来的牙牌骰子声,方才停在喉间的“作兴”二字又咽了回去。
六娘咬着银牙掀起宽大的衣摆,鹅黄比甲滑落肩头时,露出半截裹在水蛇腰中的雪白。
“公子是...要奴家正对还是倒对?”话音未落,杏眼已含嗔,腕间金钏急促作响。
“随你便。”林彦秋斜靠在湘妃竹榻上,展开折扇遮住含笑的双目。下舱传来的琵琶声渐起,和着外间“三点金”的牌九吆喝,竟与那藕荷色襦裙下的窸窣声响融作一处。
画舫外河上,“六娘”的名号正随着摇橹声在青楼巷尾飘荡。而舱内檀香袅袅中,林彦秋玉佩轻撞的叮当,正与那藕荷裙摆扫过船板的沙沙声,编织着临安城里又一段欲说还休的风月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