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初合时分,杜子腾的“徽商会馆外,四个青衫客并肩踏出朱漆门槛。西斜的残阳正隐没在琉璃瓦飞檐后,天际仅余半幅流霞,如胭脂晕染的绫罗缎。
林彦秋抚着腰间沉香木扇坠,瞥见长街上几个影影绰绰的黑影,不由含笑回头冲着脚步轻浮的齐轲说道:“街上这些闲汉,可都是你的人?”
齐轲眯起眼辨认半晌,摘下腰间玉饰的火镰在窗棂上敲出几点火星:“不全是。”
说罢负手望向对面巷陌,那青石板路上的油纸灯笼已次第亮起,“老北边两条夹道,最宜藏人。”
林彦秋正欲细问,冷不防两道夹巷中突然蹿出四五十号人影,各持水火棍、狼牙棒之类的武器。赵彭程反应倒快,扭身便往徽商会馆里钻,却被齐轲拽住:“慌什么,这等乌合之众,也值得公子受惊?”
杜子腾竟在这当口负手而立,一抹森寒剑气自袖中游出。林彦秋只觉后颈生凉,齐轲却笑得云淡风轻:“早在我暗哨传讯时,富年那伙人就已落入我手。”
“富年?”林彦秋喉结微动,“齐兄你怎知他也来了?”
齐轲从袖中取出枚雕花骨牌,冲着长街上空抛了个漂亮的旋儿:“墨卿且看,这牌面朝天,正是我早先约好的信物。他们来时,我的暗哨早就在城根脚布下了天罗地网。今日只要他们敢动,便是自掘坟墓。”
踏雪无痕的刀光掠过暮色,直取对面黑衣徒众咽喉。
当先的二十名锦衣卫踞马而立,对面六七十号手持狼牙棒的偻罗竟齐齐顿住脚步。领头的蒙面壮汉见状大喝:“上!凭人多手杂,踏平他们!”
刹那间,狼牙棒的撞击声震彻云霄。锦衣卫们虽着素色箭袖不事张扬,却在寒风中如出鞘利刃,三两成组的拳势织成密网。
对面徒众纵有七十二般兵器,此刻却乱了阵脚,如螳臂当车被斩落马下。哀嚎声与断刃声交织成夏夜的挽歌,地上满是染血的长矛与折断的棍棒。
林彦秋望着地中狼藉的兵刃,忍不住皱眉低语:“莫要出人命!”
齐轲却负手而立,袖中游龙诀捻得指节作响:“放心,本官早传令下去,四肢可断,命要留着,回头给刑部验伤。”
不过盏茶工夫,随从疾步来报,六十多名徒众已有三成倒地呻吟,其余人影如遭雷殛,转身作鸟兽散。
林彦秋正欲说话,却见齐轲抬手掷出一枚内库制钱,半空中化作三点寒星直射逃窜背影,登时有三人应声仆倒,却只见肩头衣衫碎裂,竟是分毫不伤皮肉。
“墨卿可以传信给巡防司的捕快了。”
齐轲拍了拍手,转身跃上乌骓马,“那富年左腿又添新伤,余下事宜...”
话音未落,马蹄已踏碎街角残露,转瞬消失在夜色中,唯有地上一串串梅花蹄印,见证方才惊心动魄的血色交锋。
长街上断刃、血迹与折断的长矛狼藉遍地。
朔风卷起,沾在锦衣卫衣襟上的血迹迅速冻结成朱红的冰渣。林彦秋身着烟灰色儒衫,腰间玉带斜结着同心结,望着这满地乱象,不由蹙眉轻叹:“又得收拾残局了。”
杜子腾缓步踱来,青缎箭袖扫过一地折戟,手中折扇轻摇:“这临安城械斗的旧案,权当给顺天府的爷们送份厚礼。”赵彭程在侧颔首附和,林彦秋却斜睨二人,只觉额角青筋微跳。
他信步至街边六角亭,自袖中取出暗花信笺,略一沉吟,折而投入亭内铜筒。片刻后,筒内传来“笃笃”轻响,信鸽已自后院竹林振翅而起。
林彦秋望着远去的鸽影,对着亭外持枪侍立的卫兵轻声道:“传信给巡防司的捕快,就说此处有场军伍甲士的旧怨。”
半个时辰后,临安城捕头周通快马驰至,身着玄色官袍,腰悬快刀,身后跟着六名捕快。他下马施礼,嗓音温润:“墨卿传讯于周某,定有深意。”
林彦秋负手而立,淡扫周通一眼:“周捕头,实不相瞒,富年那厮遣人堵截于我,不想撞上齐小将军的巡哨,起了些冲突。”
说罢微顿,示意杜子腾:“杜兄为保全大局,才出手制伏。”
周通心中暗忖,面上却堆起笑容:“墨卿既已报了官,周某自当秉公办理。”
他暗忖林彦秋此举必有深意,毕竟这地界不归他管辖,又联想到富年之事,心下对这行事鲁莽的富家郎君颇有微词。
林彦秋见周通面色,知他已猜出几分,便正色道:“周大人,这次械斗之事,我只盼能妥善收场,莫要牵连无辜。”
周通拱手应诺,随即命捕快查看现场,收集证据。
待周通一行离去,林彦秋望着长街上渐次恢复的平静,轻叹一声:“走不得了,且去会馆里候着吧。”
众人随他转身,踏入徽商会馆留下一地残足与断刃,在夏日余晖中渐渐模糊。
周通轻抚案头的檀木雕鸽,信手翻开方胜形的小册页,信鸽振翅的声响在巡捕房内回荡。他取出折扇,轻挥三下,示意屏风后隐匿的捕头传递消息。
“刘大人,周某有急事禀告。”周通单膝跪地,自袖中取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传报文书,双手呈上。
刘书进正在书房中研墨,听到动静,搁下笔来接过文书,屏退书童后,方展颜查看。
刘书进透过雕花窗棂洒下的月光,阅读着周通呈上的文书,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已如翻江倒海。
文档中所述,林彦秋与富年因财产权属争执,富年一怒之下召集帮派中人,企图以武力胁迫林彦秋让步。
恰逢林彦秋的军伍友人也在场,双方冲突升级,最终酿成械斗。
富年因先前恶行已遭官府通缉,此次更是被误伤折断了腿。周通巧妙地调整了事件顺序,暗示富年心怀不轨,在先挑起事端。
“这事情……棘手啊!”
刘书进用镇纸敲打着桌面,眉头紧蹙,“械斗之事若被外界知晓,将有失朝廷威信,尤其牵扯到军伍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