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通眼珠一转,已然心领神会:“依周某之见,不妨将此事定性为帮派斗殴,如此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刘书进听罢,心中暗自点头,他对周通的机敏颇为满意。
当下提起毛笔,饱蘸浓墨,在御书房的宣纸上疾书一封奏折,内容言辞谨慎,将此事归咎于地方帮派争斗,并着重强调富年屡教不改,聚众滋事的恶行。
随后,刘书进命人将奏折连夜送往刑部。
次日清晨,刑部尚书吴大人接旨。刘书进身着官袍,手执拂尘,面色不悦地对吴大人说道:“吴尚书,你的辖下竟出了这等事!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大规模械斗,还差点伤及陈抚台大人的亲故。若不能妥善处置,吾等将难辞其咎。如今的帮派势力,实在猖獗!”
会所那边,巡捕房的差役很快就赶到了现场。那经验丰富的领队捕头陈贤,一见到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伤者,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些伤者的伤口整齐利落,显然是出自武功高强之人之手,让人心惊不已。
接下来的事情更是棘手。陈贤带着人一连询问了好几个会馆里的人,可这些人个个都跟哑巴似的,问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众口一词地声称,外面的打斗是突然爆发的,差点波及到里面的客人。
而会馆的掌柜杜子腾,竟然和陈贤相识。
他一见到陈贤,就苦着脸抱怨道:“陈大人啊,您看看这闹的是什么事儿啊,我的生意都快被这帮人给毁了!”
捕头老陈身着皂色圆领袍,腰悬鱼袋,目露威严之色,这身行头倒是与他的官职相称。他正将杜子腾堵在八仙桌旁,压低嗓子道:“杜掌柜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富年在青石巷的可疑行径,你可知情?”
这时坐在堂上品着松萝茶的林彦秋摇着折扇飘然而至,他身着湖色云肩,嘴角含笑:“陈捕头,什么青石巷?赵员外的马车顶板怎的被砸了?”
赵彭程紧随其后,手捻胡须苦笑道:“陈大人,您若要赔我修车钱,那马车顶棚修缮可要十两纹银。”
老陈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这位临安城捕头出身寒门,最看不得士绅阶层的轻慢。他强按着火气,从怀中取出白铜烟袋:“诸位莫要妨碍公门执事,待本官问完话再请诸位置喙不迟。”
林彦秋上前按住老陈肩头,青色纱帽下的眼神似笑非笑:“外头的信鸽在催你呢,我说陈大人,这临安城的治安,只怕连陈抚台都要皱眉了。”
话音未落,衙役在堂外高喊:“陈捕头,周大人传令。”
老陈闻声一怔,疾步奔至檐下取下铜锣:“陈某在!”
“速回衙门,城东闹市的命案另有隐情,周大人命你即刻收队。”
老陈握着铜锣的手微微发抖,冷眼扫过堂上从容饮茶的三人。周通每次的急令总有猫腻,但官场的水深似海,这位捕头也只能把满腔愤懑压在喉间。
随着官医的牛车碾过青石板载走伤者,衙役们也只是象征性地盘问了几句看门的长随。林彦秋负手而立,望着捕快们退去的背影,心中暗笑,这齐轲果然狡猾,竟在私宅里玩起连环计。
今日以美人计捉弄他,不想这人竟反手就报了官,好大的阵仗!就看那周大人要费多少脑筋来摆平这场风波了。
信鸽忽扑棱着翅膀落于檐下,衔来一封素笺。林彦秋解下竹纸信封,见是陈舒窈的笔迹。
“小贼,你没伤着罢?”斑驳的墨迹似蘸着关切,让林彦秋的心腔骤然温热。他理了理月白湖绉长衫的下摆,在花梨木矮几旁跽坐下来,将信纸折成掌心大小。
“幸有齐轲与赵彭程在场,麾下人马便平了事端。只是富年那孽畜,竟勾结江湖游勇作乱,我一怒之下令齐轲的人废了他另一条腿。”他另取新纸写道,起身踱至回廊转角处,借着玉兰雕栏的掩映继续斟词。
陈舒窈的回信转瞬而至,却非信鸽传递,而是由贴身书僮穿过垂花门递来。“无碍便好。富大虎插不得手,周通已向刑部刘大人通气,定为帮派械斗。”娟秀小楷间透出几分宽慰,“只是此事尚需告知家父。”
林彦秋将折扇轻轻摇出微风,笑书:“不必惊扰抚台大人,今夜我往方裕同庄上走一遭。”
良久,信纸上多了行略带凉薄的字:“舒窈姐姐,我已非昔年那般,事事需人庇护。”
陈舒窈的第三封信归来时,已有些仓促。“墨卿小郎君,你思虑渐长。”几个墨迹淋漓的字透着怅惘,末了潦草补上:“我在内堂理事,无需等我,明晨一同归家便好。”
林彦秋将信纸收入袖中,踱出庭院。只见两个皂隶正抬着富年急急穿过照壁。那富年见着他,眼底暴起青筋,嘴角却刹时泛起死灰。林彦秋站在杏花树下,看着富年半边脸红肿似猪肝、半边铁青如败叶,眉梢不由挑起几分快意。
此时信鸽再度掠过马头墙,送来周通的急信。“林公子既已瞧见人被抬走,就请移步一观。”书札上寥寥数笔,附着枚折扇坠角。
“竟有这般好戏?”林彦秋唇角勾起浅笑。远处巷口传来布履轻响,领队的皂隶老陈正与周通隔着巷门拱手寒暄。官医的牛车碾过青石板时,他才慢悠悠踱回粉墙黛瓦的徽商会馆,任暮色将窗棂剪出菱形影格。
夏日的徽商会馆中,杏花疏影摇曳,林彦秋站在赵彭程身前轻皱柳叶眉:“今夜需去方庄拜望方大人,却不知该备何礼?”
赵彭程面色一苦,青缎圆领袍被蹭出褶皱:“墨卿贤弟,这打秋风的把戏做不得。你瞧我这开当铺的,能有何稀罕物件?何况御史大夫方大人乃是出了名的‘铁面包公’,平生最厌送礼那一套。”
说着从乌木香几后绕出,讪讪托腮:“要不……我这还有两坛昔年藏间的女儿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