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腾摇着折扇踱来,鹅黄湖绸袍映着窗外竹影:“这酒怕不合方大人脾胃。听闻他偏好弈棋品茗,雅兴极高。”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对羊脂玉酒盏,盏中盛着琥珀色陈酿:“这两瓶弘治年造的剑南春酿,足可作投名状。”
林彦秋接过玉盏纳入怀中,信步至廊下,从青竹书箱取出一张洒金云纹名帖,上面草书“林彦秋叩上”。他将名帖投入廊下铜鸽笼,不一时便有信鸽衔着回帖振翅而去。
方裕同收到回帖时,正于书房翻阅《茶录》。见林彦秋以晚辈礼数自谦,又提及“夜访失礼”,月下眉稍动,此子素来疏离,今日竟主动折柬相邀。
思忖片刻,提笔回书“戌时三刻候于松月亭”,遣家仆送去。
林彦秋摘了书信,见杜子腾捧着描金木匣笑盈盈走来,匣中正是那对羊脂玉盏。赵彭程探头一瞧,馋得眼珠子直转:“老杜!你这酒比我爹珍藏的那坛嘉清御酒还金贵,若匀我一瓶,回头我拿我那对定窑茶盏换!”
杜子腾轻抚长须,指尖摩挲着匣盖流云纹:“这酒是五年前从黔东南苗寨换来的,只此两瓶。你若真中意,待会儿我另取一坛洪湖年间的绍兴花雕与你爹品茗。”
林彦秋懒得理会二人斗嘴,斜倚在紫檀罗汉床上假寐,口中含糊道:“累煞我也。”
赵彭程从博古架上取下古琴,边调音边打趣:“瞧你这懒样,昨儿看你在茶楼听曲,比这精气神多了!”
林彦秋抬眼瞥去:“那叫养神,你这叫卖弄。”
赵彭程却不恼,反笑道:“非是卖弄,实乃附庸风雅。”
林彦秋正思索间,突闻廊下铜铃轻颤。他快步穿过雕花木门,从侍女手中取过传信。
“谁啊?”他不耐地开口,却在看清传信木牌上的齐字徽记时,皱眉的柳叶眉舒展几分。
“你啥态度?生我气了?”纸鸢传来的素笺上,齐芝怡的字迹带着微微颤抖,似是怕惹恼了他。
林彦秋忙另取一幅茧纸回应:“怎会生气?方才正与赵兄切磋诗文,被他驳得哑口无言。”他将笔锋一转,提笔写下:“入夜有一场拜会,你可愿同往?”
齐芝怡回信却迟疑良久,待得纸鸢再度掠过花墙,他已备好香茗等候。展开信纸,见上面写道:“晚辈随长辈夜宴,怕有诸多不便。”林彦秋轻笑,另取狼毫写道:“不过以甥侄之礼相随,旁人不会多想。”
半盏茶时分,齐芝怡的答复翩至:“既是如此,我在望湖楼畔候你。”他收起文房四宝,从博古架上取下一尾虞美人红绸,又唤来马夫备好青骢马。
穿过半掩的柴扉时,忽见街角新开的花肆。他犹豫片刻,还是勒马驻足。身着藕色褙子的女掌柜迎上前来:“公子可是要买花?”林彦秋下意识摸了摸腰间荷包,却见那女掌柜眼底掠过精明的算计。
“虞美人单枝多少?”他沉声问道,指尖摩挲着腰间的檀木荷包。女掌柜眼中闪过惊喜,忙不迭回道:“寻常花肆五十文,公子给个吉庆数儿?”
林彦秋从荷包里取出三枚开元通宝,冷声道:“够买半枝,劳烦掌柜的割爱。”
女掌柜脸色一僵,却见他已调转马头,留下满地飘落的花瓣与一地错愕。
齐芝怡伫立在古道旁,眼波顾盼间带着几分轻灵。身着月白襦裙,发间斜插着一支金步摇,微微的风拂过,发丝轻扬。当她远远瞧见林彦秋的花轿时,那一抹期待已久的微笑便在她精致的面容上绽放,如春日繁花般绚烂。
林彦秋手中托着一朵娇艳欲滴的虞美人,递到她面前,那花瓣似染了朝霞,带着露珠的清新。
齐芝怡见此,眼中闪过惊喜,小心翼翼地接过花,指尖轻触花瓣,满脸的欣喜却是掩不住。“就一朵啊,你可真小气。”
她轻嗔,语气里带着撒娇的意味,眉眼弯弯,似嗔实喜。
林彦秋身着青色长衫,腰间玉佩垂下,风度翩翩。他微微一笑,露出促狭的神气,那模样仿佛是捉弄完人后心满意足的顽童。
“这可是难得的奇花,一朵足以抵得上我们山中书院一个月的膳食费用。”他慢悠悠地说着,像是在解释,又似在炫耀,带着几分戏谑。
齐芝怡被他这番话堵得无言以对,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那叹息轻得如同春日里的柳絮,带着一丝遗憾与惋惜。
“上次行色匆匆,竟未曾有机会与你一同前往山中,一睹那清幽之地。”她轻声说道,眼眸中闪过一丝向往。
林彦秋轻轻掀开车帘,待她上轿后,才拍了拍车夫的肩,示意出发。
他笑得温和,那笑容里有着淡淡的期许。“往后日子还长,有的是机会同你共游山川。”
暮春时节的临安城郊,日头尚斜照着青石板路。林彦秋身着曲裾袍,腰悬青玉佩,手提藤编礼盒,正轻叩方氏旧宅的朱漆木门。
门开处,却见方裕同身着蓝底团鹤纹直裰,亲自提着铜环将门扇拉开,气定神闲地说了声“请”。
“方伯父,叨扰了。”林彦秋拱手作揖,腰身微倾,手中礼盒顺势递出。
少女齐芝怡紧随其后,额前垂着双鬟髻,身着藕色襦裙的她亦敛衽行礼:“方伯父安好。”
方裕同目光扫过礼盒,微蹙眉尖:“这来拜访的两位?”
林彦秋忙接口笑道:“这位是佑国将军府的齐妹妹。”方裕同闻听\"佑国将军\"四字,眉眼间闪过精光,又朝宅内随口喊了声:“阿玉,来人了。”
内室应声走出一位半百妇人,着米白纱罗衫,鬓边簪着银杏簪,手中还沾着面粉:“来了来了,厨房快忙完了,你们先进去坐。”
齐芝怡眼神一亮,脱口而出:“玉婶,我也来揉面!”
方裕同抚着花白胡须,目光落在林彦秋手中礼盒上:“莫非是城南酒坊的陈酿?”
林彦秋将两只泥封酒瓮搁于花梨木案上:“晚辈无以为敬,这是苗疆来的三十载陈酿,敢请方伯父品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