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的余波仍在撕扯着这个星球的神经。
电视屏幕上,翻滚的浊流、断裂的桥梁和被夷为平地的城镇,像一帧帧末日默片,无声地宣告着自然的暴虐。然而,在这些废墟之上,更多的画面是井然有序的撤离队伍,是临时安置点里劫后余生的人们,是救援直升机精准地吊起最后一批被困者。
新闻主播的声音冷静而克制,反复提及一个词:“奇迹”。
一次“史无前例的精准预警”,一次“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大规模疏散”。
叶清风关掉了办公室里的巨大显示屏。
屏幕暗下的瞬间,整个房间陷入死寂,只剩下窗外风声呜咽,像无数亡魂的低语。他靠在冰冷的皮质座椅上,闭上眼,指尖在红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
“咚,咚,咚。”
每一声,都像敲在他紧绷的心弦上。
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身体的疲惫早已麻木,精神却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任何一丝微小的触动都可能让它崩断。
师父……林青阳。
这个名字像一道烙印,刻在他灵魂深处。几十年前,他亲眼见证师父以生命为代价,换来那份“天机预言”。而他们这些弟子,背负着这份沉重到几乎无法呼吸的遗嘱,用几十年的时间去验证、去准备、去等待。
现在,预言应验了。
他们成功了。
可他感觉不到丝毫喜悦,只有一种被掏空后的虚无和后怕。他怕自己辜负了师父的牺牲,怕自己某个环节的疏忽,会让那份预言变成真正的末日。
一个时代的重量,压在他一个人肩上。
桌上的内线电话突然响起,尖锐的铃声划破了寂静。
叶清风身体一震,缓缓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瞳孔里映出那盏闪烁的红灯。这个号码,只有学院最高层的几位核心长老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免提键。
“院长。”电话那头是姜伯的孙子,如今执掌明理学院戒律堂的姜恒,声音干涩而急促,“山下……来人了。”
叶清风眉头一紧。
“什么人?”
“不知道。”姜恒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罕见的困惑,“没有预约,没有名帖。只有一辆黑色的车,没有任何牌照。他们点名要见您,只说……来自‘中枢’。”
中枢。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叶清风脑中的混沌。他猛地坐直了身体,后背的冷汗瞬间浸湿了衬衣。
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从明理学院协助官方制定疏散计划开始,他就知道,他们这群藏在“迷信”外衣下的命理师,已经被置于国家机器最精密的显微镜下。
“让他们上来。”叶清风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直接带到我的办公室。清空三号楼所有闲杂人等。”
“是。”
电话挂断。
叶清风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连绵的群山和云雾缭绕的学院。这里曾是师父选定的避世之地,如今,却再也避无可避。
他看着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影子,苍白,疲惫,眼神却像淬了火的钢。
他想起了师父临终前的告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越是接近权力的中心,越要守住‘明理’的本心。切记,我们是掌灯人,不是执剑者。”
几分钟后,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进。”
门开了,姜恒领着一个穿着深灰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男人面容普通,眼神却锐利如鹰,身上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的威严和不容置疑的气场。他身后没有跟任何人。
姜恒对他行了一礼,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叶清风和这个神秘的来客。
“叶院长。”男人率先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冒昧来访,请见谅。我姓陈。”
“陈先生。”叶清风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客套,“请坐。”
他没有问对方的身份,也不需要问。这个男人身上那种无形的气场,已经说明了一切。
陈先生没有坐,而是走到落地窗前,与叶清风并肩而立,目光投向远方的天际线。那里,灾难的阴霾尚未完全散去。
“这次灾难,记录在案的死亡人数,三千一百二十一人。”陈先生的语气像在播报一组数据,不带任何感情,“而根据我们的模型推演,如果没有你们的预警,这个数字,至少是七位数。”
叶清...风的心脏猛地一缩。
“我们推演了三百四十七次,”陈先生转过头,目光直视着叶清风,“每一次,结果都是文明的大规模倒退。你们的‘预言’,或者说,你们的‘计算’,挽救的不是一座城,也不是一个国家。”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道。
“是一个时代。”
叶清风沉默着,喉咙发干。他能感受到对方话语里蕴含的巨大力量,那是一种来自最高层级的、不容辩驳的最终结论。
“所以,今天我来,是代表‘我们’,向明理学院,向林青阳先生开创的这门学问,表达两点。”陈先生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感谢。”
“第二,结论。”
叶清风静静地听着,他知道,真正的内容现在才要开始。
“经过最高级别的研讨,我们一致认为,‘命理学’,或者用你们内部的说法,‘玉匣之术’,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封建迷信。”陈先生的用词极为严谨,“它是一套独立的、基于不同维度的观测与演算体系。一门……尚未被主流科学完全理解的,东方本土的,超前科学。”
超前科学。
叶清风的脑子“嗡”的一声。他设想过无数种官方的定性,或拉拢,或控制,或限制,却唯独没有想到会是如此高的评价。这几乎是……将其与现代科学并列。
“因此,国家决定,”陈先生的语气变得更加正式,“即日起,将以‘传统时空道数知识体系’的名义,将林青阳先生所传的命理学,正式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重点保护名录,序列号:001。”
序列号:001。
叶清风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编号的意义。这意味着,它将被置于所有非物质文化遗产之首。
这不仅仅是认可。
这是尊崇。
“同时,”陈先生似乎没有在意叶清风的震惊,继续说道,“中央财政将划拨一笔专项研究经费,首批资金,九位数。用于支持你们对这门‘科学’进行更深层次的理论研究和人才培养。”
叶清风感觉自己的心跳快要冲出胸膛。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的一切,太过虚幻,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最后,”陈先生的目光再次落在他的脸上,那眼神深邃得仿佛能看穿他的灵魂,“明理学院,将即刻改组,并挂牌成为‘国家传统时空道数战略研究基地’。由你,叶清风院长,担任基地首任首席科学家及主任。”
一连串的重磅消息,像巨锤一样砸在叶清风的心头。
他没有狂喜,反而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枷锁。
他脑海里浮现出这两个字。师父的警告言犹在耳。一旦接受,明理学院将不再是那个超然物外的学术殿堂,而是被彻底纳入了国家战略体系。他们获得的将是前所未有的资源和地位,但失去的,可能是最宝贵的……自主。
“你们……想要什么?”叶清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
陈先生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他淡淡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不容揣测的深意。
“我们什么都不要。”他说,“我们只要你们继续做你们正在做的事。继续研究,继续传承,继续……在关键时刻,为这个文明,点一盏灯。”
他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回头最后看了叶清风一眼。
“叶院长,旧的时代过去了。新的时代,充满了未知。科学有科学的边界,而你们,或许能看到边界之外的东西。这不是选择,是责任。”
门关上了。
叶清风独自站在空旷的办公室里,许久,许久。他走到师父的画像前,看着画中人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
“师父,您看到了吗?”他轻声呢喃,“您毕生所求,实现了。可这条路,弟子……真的能走好吗?”
当天下午,叶清风召集了明理学院所有内门弟子和核心长老,在“明理堂”——那座完全复原了林青阳当年老宅旧貌的祠堂里,宣布了这个消息。
堂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紧接着,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哗然。
“院长!这是真的吗?我们……我们被国家承认了?”一个年轻弟子激动得满脸通红。
“太好了!师祖的学问,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发扬光大了!”
“序列号001!九位数的经费!天啊!”
兴奋的情绪像潮水一样蔓延。几十年的隐忍,几代人的努力,在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回报。
然而,在人群中,也有几位年长的长老眉头紧锁,神情凝重。
“院长,”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站了出来,他是林青阳最早的追随者之一,“这是天大的好事,也是天大的考验。官方的认可,是荣耀,也是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