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理堂老宅最近有点邪门。
这事儿是从几个搞城市探险直播的小年轻嘴里传出来的。他们半夜翻墙进去,想蹭一波“命理宗师故居”的热度,结果直播到一半,屁滚尿流地跑了出来。
镜头晃得像地震,只能听见几个人嗷嗷乱叫。
“人!我看到了!就站在那副画像下面!”
“不是人……是影子!半透明的!”
“冷,太冷了,那冷气是往骨头里钻的!”
视频在网上传疯了。
标题一个比一个悚人。《震惊!命理宗师林青阳显灵,探险主播当场吓疯!》、《明理堂闹鬼实录,你绝对不敢看第二遍》。
一时间,流言甚嚣尘上。
林明远把手机扔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
“扯淡。”他低声骂了一句,灌了一大口冰水。
作为林青阳唯一的玄孙,明理学院公认的“太子爷”,他最烦的就是这些神神叨叨的传闻。曾祖父在他心里,是一座丰碑,是写进历史的文化先驱,不是街头巷尾鬼故事里的主角。
“明远,院里发通知了。”室友把一份电子文件推到他面前,“看看,关于老宅事件的官方回应草稿。”
林明远扫了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
文件写得滴水不漏,充满了官方辞令。“……所谓‘灵异现象’,大概率为光影错觉或心理暗示……我院倡导科学精神,反对封建迷信……将对老宅加强安保……”
“就这?”林明远嗤笑一声,“这帮行政的,写东西越来越像政府报告了。”
“不然呢?”室友耸耸肩,“总不能说,对,我们祖师爷真显灵了,大家快来拜吧?那明理学院成什么了?道观?”
道理是这个道理。
但林明远心里堵得慌。
他觉得这篇回应冷冰冰的,像是在急着跟曾祖父划清界限。明理学院发展到今天,庞大、严谨、学术化,但也好像……少了点什么。
少了点人情味。
或者说,少了点曾祖父当年那种“莽”劲儿。
那是一种敢于直面未知,敢于挑战世俗的精气神。现在,学院似乎更在乎自己的学术地位和公众形象。
“不行。”林明远站起身,“我得去看看。”
“疯了吧你?现在那边全是记者和看热闹的,你去了不就等于给这事儿添柴火吗?”室友一把拉住他。
“晚上去。”
林明远甩开他的手,眼神里透着一股执拗。
那是他们林家人的眼神。
夜深了。
老城区的巷子像一条条沉睡的巨蟒,吞噬了白天的喧嚣。
林明远把车停在几条街外,压低了帽檐,熟练地绕到明理堂老宅的后墙。这地方他小时候常来,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刻在他记忆里。
新装的红外摄像头在夜色中闪着幽幽的红光。
他轻巧地避开监控范围,攀着一棵老槐树,翻身跳进了院子。
落地无声。
夜里的院子和他记忆中不太一样。月光被浓密的枝叶筛成碎片,洒在青石板上,斑驳陆离。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味,混杂着淡淡的、几乎闻不到的檀香。
这股香味……很熟悉。
是曾祖父最喜欢点的那种老山檀。
林明远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也许只是老宅里残留的气味。
他没有走正门,而是推开了通往书房的侧窗。
吱呀——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闪身进去,迅速关好窗户,整个人融入黑暗。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书房的轮廓。
一切都和几十年前一样。
那张巨大的花梨木书桌,那排顶到天花板的书架,还有墙上那副占据了整面墙的画像。
画像上,曾祖父林青阳正含笑看着他。
那笑容温和、睿智,仿佛能洞穿时空,看透人心。
林明远站在画像前,久久无言。
“曾祖父,”他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话,“他们把您传得越来越神,也越来越不像个人了。他们忘了,您也曾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会为了生活发愁,会为了感情痛苦。”
他伸出手,想拂去画框上的一点灰尘。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画框的瞬间。
骤变,发生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画像上弥漫开来。不是物理上的冷,而是一种精神上的冻结感,仿佛连思维都要被凝固。
书房里的温度,瞬间降到了冰点。
林明明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一股源自生物本能的恐惧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想跑。
但双脚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那股熟悉的、极淡的檀香味,忽然变得浓郁起来,充斥着整个空间,钻进他的鼻腔,渗入他的大脑。
他看到,画像前方的空气,开始微微扭曲。
像夏日暴晒下路面升腾的热气,但又是冰冷的。一个模糊的、由月光和阴影构成的轮廓,缓缓地,从那扭曲的空气中浮现出来。
一个穿着长衫的、高瘦的身影。
看不清面容。
但林明远知道他是谁。
他就是林青阳。
恐惧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然后又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平静和肃穆。
林明远没有叫喊,也没有挣扎。
他只是看着那个身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那个身影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林明远感觉到,有一道目光,穿透了那模糊的轮廓,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目光没有情绪,像宇宙一样浩瀚,像深渊一样沉静。
它在审视他。
接着,一个念头,并非通过声音,而是像一道闪电,直接劈进了林明远的脑海。
“明理,非控命。”
这声音古老而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林明远浑身一震。这是明理堂的根本心法,也是曾祖父一生践行的准则。
紧接着,第二个念头传来。
“道在,人亦在。”
轰!
林明远的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瞬间一片空白。
他明白了。
他全都明白了。
曾祖父留下的,不是什么怨念不散的鬼魂。
这是一个印记。
一个由强大到极致的精神力量,和对“道”的深刻领悟,共同烙印在这个空间里的“道痕”。它就像一颗恒星熄灭后,仍在宇宙中传播的光。
只要明理堂所传承的“道”没有断绝,这个印记就永远不会消失。它不是为了吓唬人,也不是为了显圣。
它在等待。
等待一个能够与它共鸣的后人。
林明远感觉眼眶发热,一股热流涌了上来。他猛地眨了眨眼,把泪意逼了回去。
他对着那个身影,深深地鞠了一躬。
“曾祖父,我懂了。”
当他直起身时,那个模糊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书房里的寒意退去,浓郁的檀香味也恢复了原先的清淡。
一切如常。
只有墙上的画像,林青阳的笑容似乎多了一丝欣慰。
凌晨四点,明理学院院长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现任院长陈思源,是林青阳晚年最得意的弟子之一,如今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他看着风尘仆仆闯进来的林明远,没有一丝惊讶。
“想通了?”陈院长给他倒了杯热茶。
林明远接过茶,一口气喝干,滚烫的茶水温暖了他冰冷的四肢。
“陈师公,您……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陈思源笑了笑,“知道你曾祖父脾气大,不喜欢别人把他当神仙供着,也不喜欢别人把他当鬼故事讲?”
林明远把在老宅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陈思源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愈发温和。
“我、叶清风、谢雨晴……我们这些老家伙,年轻时都经历过。”他缓缓道,“那是老师留下的‘心印’。只有当你的心境和困惑,与他当年的某个状态契合时,才有可能触发。”
“他不是在显灵,他是在‘传道’。”
陈思源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城市亮起的零星灯火。
“明远,学院需要严谨的学术态度,但不能失去根本。我们的根本,不是论文,不是头衔,而是老师传承下来的,对‘道’的敬畏,和对人的关怀。”
他转身,把那份官方回应的草稿扔进了碎纸机。
“这篇回应,不行。太冷了。”
“那……我们该怎么说?”林明远问。
“实话实说。”
陈思源的眼中闪着智慧的光芒。
“但要换一种说法。”
第二天清晨,明理学院官网发布了新的正式声明,撰稿人是院长陈思源,联合署名人,是林青阳玄孙,林明远。
声明不长,却掷地有声:
“关于近日明理堂老宅的传闻,我院回应如下:
林青阳先生一生致力于将命理学从玄秘引向明理,其精神与智慧,已深深融入他曾生活过的空间。我辈后学,若心怀敬畏,偶有所感,实属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