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穆的视线重新落回那个巨大的气泡上，看着里面各自追逐嬉戏的小家伙们：“从小就这么多同类聚在一起，有了玩伴，自然能更快地得到它们想要的回应。”
九艉说到做到。那股混杂对族鱼怒意与对爱人的骄傲的占有欲，驱使着他将这份荣耀昭告整个族群。他单手揽着辞穆的腰，另一只手则小心翼翼地托着那个巨大的气泡，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向着族群聚集的粉尾广场游去。
广场由大片泛着柔光的粉色珊瑚礁天然构成，是最热闹的所在。此刻，澄澈的海水被正午的阳光穿透，洒下粼粼的金光，将每一片鱼鳞都照得熠熠生辉。这里早已汇聚了各色人鱼，其中甚至有几位是拖家带口从别族过来暂住的。水流的汩汩声与族人间的咕鸣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有着海蓝尾的雌性人鱼蓝淋，正温柔地将自己新生的鱼宝与前几日其他雌性人鱼生的鱼宝的放在一处。人鱼亲自孕育的鱼宝大约有25厘米长，比破卵的小指长鱼苗要大上许多，它们通体柔软，尾鳍一出身就带上色彩，成长的途中颜色也在凝实，此刻正亲昵地用小尾巴互相勾着，躺在亲鱼们用海草编织的软床上，发出细软的嘤咛声，惹得亲鱼们频频低头安抚。
而那些从孕鱼池里带出鱼苗的亲鱼们，也带着孩子来了。他们的气泡只有拳头大小，里面的鱼苗不过三五条或只有一条，透明的小身子都睁开了眼睛，但动作依旧迟缓，需要亲鱼将磨碎的肉泥小心地渡进泡内喂养。它们只是漫无目的地在小小的气泡里摆着尾巴，对外界的一切都显得懵懂而迟钝。从腔体的器官来看，都为了让他们激发凶性选择没有提前喂肉泥，这些小家伙们都饿着呢。
就在这片祥和而嘈杂的景象中，九艉的身影如同一道劈开水波的利刃，闯入了所有人的视线。
他那酒红色的长发总在水中飘散，现在已经被高高的扎起，开成一朵大海葵，衬得他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庞愈发冷艳。而他身后那条被火山烙印过的红色长尾，更是在一片斑斓的色彩中显得格外刺目。广场上原本的咕噜与嬉笑声，随着他的出现，渐渐低了下去。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以及……他身边那个瘦削的人类，和他们手中那个巨大得不成比例的气泡上。
辞穆被这么多双毫不掩饰的眼睛盯着，回忆起当初在孕鱼池的危险，下意识地朝九艉的怀里缩了缩。九艉感受到了他的紧张，环在他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高大的身躯几乎将他完全护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九艉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双红色的眼瞳平静地扫过全场。他的视线最后落在了那几只被精心呵护的、嘤嘤啼哭的鱼宝身上，又瞥了一眼那些盛着自家迟钝鱼苗的同族，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但那股无声的压迫感却让周围的水流都仿佛凝滞了。
他要的就是这样的瞩目。他要让这些曾经鄙夷过他伴侣的同类们看清楚。
辞穆深吸一口气，从九艉的庇护中稍稍探出身。他知道九艉想做什么，他不能让他失望。他的视线没有理会周围的审视，只是专注地落在自己眼前的气泡上。那里面，几十条活跃的小鱼苗正因环境的变化而有些不安地挤在一起。
他抬起那只完好的左手，用指腹轻轻叩了叩微凉的泡壁。
“笃，笃笃。”
清脆的敲击声在水中传开。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无意义的举动时，奇迹发生了。那团因警惕而紧绷的鱼苗球，竟像是听到了号令，瞬间散开，随着辞穆手指滑动的轨迹，形成一个整齐的、旋转的小小漩涡。他们不再是漫无目的地游动，而是精准地追逐着辞穆的指引，几十双黑亮的眼睛里透着灵动的光。
辞穆的唇边漾开一抹温柔的笑意，他将脸颊贴上泡壁，就像在珊瑚屋里那样。
他无声地用口型说道：“乖，随便说些什么。”
下一秒，那些被所有人都认定为孱弱、愚笨、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的鱼苗，竟齐齐地朝着辞穆脸颊贴着的地方涌去，隔着一层薄薄的泡壁，发出了细微却清晰可辨的共鸣。
“嗡……嗡嗡……”
那声音轻柔得如同叹息，却整齐划一，带着濡湿的奶气和纯然的依赖。它们在回应他。
整个粉尾广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死寂，是这片粉尾广场此刻唯一的声音。那轻柔却又无比清晰的“嗡嗡”共鸣，打破了所有族人习以为常的认知。
紫树就是被刺激到其中一员。作为一同归来的狩猎队成员，她也是跟着九艉的队伍回来。
她的视线落在自己伴侣的身上。为了照顾他们那几尾提前破卵的鱼苗，伴侣清俊的脸上满是藏不住的憔悴，连尾鳍上原本亮泽的粉色鳞片，都因心力交瘁而黯淡了几分。
好在，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至少在片刻之前，紫树是这么安慰自己和伴侣的。他们的鱼苗已经能乖乖吞咽碾碎的肉泥，鱼医日日检查也说身体康健，没有任何畸形。对于他们这些不得不接受孩子提前几十甚至上百年破卵的亲鱼来说，健康，就已经是至高的恩赐了。
想来广场上其他带着同款小气泡的亲鱼们，也都是这么想的。他们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正常”，为孩子们哪怕一丝一毫的成长而欣喜。
可是……可是紫树难以置信地看着辞穆和九艉手中的那个巨大气泡，那些小生命发出的共鸣，分明是一种交流！
是她闻所未闻，甚至想都未曾想过的情感表达。原来鱼崽在这个时期，是会发出声音的！
那持续不断的“嗡嗡”声，在寂静的水流中震颤着，钻入紫树的耳中，竟渐渐扭曲成了一种她无比渴望的呼唤。
“吧……吧……吧……”
不，更像是……
“爸爸……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