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八日，深圳宝安区。一栋破旧工业楼五楼走廊尽头。
门上贴着手写的\"深科技术咨询\"牌子，纸边已经发黄卷曲。推门进去，扑面而来的是方便面、烟味和电子设备的怪味混合。三十平米的房间里，墙皮斑驳脱落，天花板上裸露着电线。七台电脑并排摆着，都是二手货，机箱敞开着散热，风扇嗡嗡响。窗户糊着旧报纸，一条缝隙漏进微弱阳光。
\"操，你给我看看曼联这个半球盘，水位怎么又降了？\"电脑王扯着嗓子喊，脸上油光满面，胡子拉碴。他拿着一瓶脉动，浑身散发着三天没洗澡的气息，眼睛里布满血丝。
\"降水正常，你想啊，范尼斯特鲁伊赛前伤退，庄家肯定要保险点。\"坐在角落的中年男人头也不抬，手上继续记录。五十出头，秃顶，啤酒肚，脖子上挂着信息不明的工作证。这是老张，原《体育》报纸跑马记者，上周刚拉过来帮忙。
我靠在门边观察着。短短两周，这地方像变了样。墙角堆着发黄的体育报纸和港版《马经》，混乱中透着几分组织感；黑眼圈和蚂蚁这两小子正对着两台486输入数据，嘴里骂骂咧咧；门后挂着六部大哥大，每个上面贴着写有\"澳彩\"、\"皇冠\"一类标签的胶带。
\"花蕊还没回来？\"我问。
\"去跟线人吃饭了。\"小岳头也不抬，一手夹烟一手敲键盘，\"说是能搞到米兰德比的内幕，马尔蒂尼可能轮休。\"
我点点头，没再多问。这半个月，团队已摸出一套路子，用不着我事事亲自抓。上周决定扩大投注规模后，每人分工更明确了：电脑王管程序算法，花蕊弄情报，老张做分析，小岳负责下注，默哥盯安全。
电脑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仰头灌了口脉动。\"老子改进版系统框架算整出来了，\"他咂咂嘴，像献宝似的扬了扬下巴，\"比老版多了八个变量，特别加了伤病情况、主场球迷热情啥的，还拿历史打法做了匹配，丫马上就能上手。\"
\"准头能高多少？\"我问。
\"打底稳在50%往上，好的话能碰51%。\"他捏着酸痛的后颈，\"别看才一个点，搞久了就是几万块钱的事。\"
自从系统有了点起色，电脑王明显膨胀起来。从最早那个被我们呼来喝去的技术宅，变成了动不动就训人的角色。其他人，包括我，也确实越来越依赖他那套破系统。
默哥推门进来，一身黑色外套，手上拎着两袋盒饭和半打啤酒。他最近很少在据点，大多时间在外面处理安全事务。\"又一个马甲账号被卡了。\"他脸色阴沉。
\"哪家？\"我问。
\"立博那个。昨晚投了七百多美刀，今早想提款，弹窗说账户有问题，要身份证传真。\"
电脑王撇撇嘴：\"这帮西方鬼子，一看你赢钱就千方百计卡你。幸亏咱分散操作。\"
我思索片刻：\"最近被卡账号太多，得更小心点。从下礼拜起，一个平台一天别超过三百美金，单场控制在一百五以内。\"
\"那不就限制收益了吗？\"电脑王不满道。
\"都他妈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钱？\"我瞪了他一眼，\"安全第一。\"
电脑王嘟囔了几句，没敢顶嘴，又扭头对着电脑鼓捣去了。
老张拿着一沓打印纸凑过来，上面写满了潦草的数字和球队名称。\"上礼拜总账算好了。五个平台，三十八场比赛，压了三万五，回来四万六，赚了一万一。正确率50.8%。\"
我扫了眼报表，还算满意。自从请了老张，系统稳定性确实提高不少。这老头混足球圈二十年，一提到哪支球队就能说出教练底裤什么颜色。系统出结果后，他会帮着过滤掉那些不靠谱的，省了不少冤枉钱。
\"资金情况怎样？\"我问。
\"周转本金三万八，风险金一万四，压箱底的两万一。\"老张回得麻利，\"照你说的，周转资金每周最多花三成，风险金紧着点用。\"
这套三层资金管理是我琢磨出来的。周转本金做常规操作，风险金追求高收益但接受大波动，压箱底的是保命钱，除非紧急不轻易动用。
我坐到窗边，望着窗外城中村密集的违章建筑，心里默算团队变化。才两个月，从人人担心下顿吃啥，到现在月入十几万，规模从五个人扩到八个。一切快得让人有些恍惚。
电脑王的声音打断我思绪：\"明儿个城开区有个高手，搞网络架构的，约了见面，说不定能帮忙优化系统。\"
\"谁介绍的？\"我警觉地问。
\"网吧认识的，程序员圈子里挺有名的。\"他头也不回，手上继续敲代码。
默哥递给我一个眼神。我知道他想说什么。电脑王最近跟外人走动太频繁，频频单独外出，这在我们这行当相当忌讳。尤其是确认有人跟踪的情况下，每多接触一个外人就多一分风险。
\"先别急着见外人，\"我尽量平和地说，\"最近情况不明，多个心眼。\"
电脑王明显不爽，但没吭声，只是眼角抽动了一下。这种情况最近越发常见——他对我的决定不满，却不像过去那样直接顶撞。一种微妙的权力角逐正在形成。
晚上七点半，围着一张破桌子开例会。花蕊带回了米兰德比的内幕，老张丢出半沓德甲最新伤情表，小岳报告了账户存款，黑眼圈带来网吧酝酿的木马病毒风险。
散会前，电脑王冷不丁抛出个提议：\"建议加大德甲和意甲投注比例，统计数据显示这俩联赛终盘稳定性比英超高，命中率能多1个点左右。\"
老张立刻接话：\"德甲确实更稳，教练换得少，战术体系固定，变数不大。\"
\"没意见。\"花蕊言简意赅。
我环视一圈，所有人都表示赞同。在过去，类似决策都是我拍板；现在，团队投票已成常态。电脑王的提案得到普遍支持，我只能顺水推舟。
\"行，下礼拜试试，但额度先控制着点。\"我说。
散会后，默哥留下来，等其他人都走光。
\"老江湖。\"他掏出盒红塔山，递给我一根。我们之间的暗号，表示有重要事要谈。
\"说吧。\"我靠在窗边，借了他的火点烟。
\"电脑王，\"他声音压得很低，\"有点飘了。\"
\"怎么讲？\"
\"老毛病犯了，飞扬跋扈。单独行动太多，三天两头往外跑，还处处避着人。前天跟了一下，发现他在赛格电脑城跟个生人接头，全程鬼鬼祟祟的。\"
\"或许真找技术指导呢。\"我敷衍地说，心里却早有盘算。
默哥摇头：\"你自己也感觉到了吧？他现在目中无人，觉得自己是团队中轴，有了几个臭钱就翅膀硬了。老子在部队见多了，权力欲一上头，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我沉默不语。默哥一针见血。电脑王确实变了，从当初唯唯诺诺的技术宅，成了趾高气扬的半个头头。这转变不是没原因。随着系统在团队中越来越吃香，他作为系统操盘手，不知不觉攫取了更多话语权。
\"还有，\"默哥声音更低了，\"昨天发现那台主机连外网了，他说是自动更新数据。老子偷偷抄了网线记录，发现有大量数据往外传，根本不像是更新那么简单。\"
这消息让我心头一紧。数据是团队命根子，要是泄露...
\"先别声张，\"我思虑再三道，\"继续盯着，找实证。记住，面上一切照旧。\"
默哥点点头，掐灭了烟头。
当晚，我独自在城中村的天台上抽烟，望着深圳的万家灯火。业务规模扩大了，收益上去了，但新问题层出不穷。电脑王究竟是膨胀作祟，还是另有所谋？数据外传目的何在？最紧要的是，怎么在维持团队运转的同时，不让自己的控制权旁落？
答案没那么明确。只有一点可以肯定：在这个由数字和算法构筑的新战场上，信任已经成了最稀罕的资源。
\"喂？\"我掏出大哥大，拨通了花蕊的号码，\"明天单独聊聊，有事情要跟你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