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向窗外,目光涣散:\"懂了吗?这就是为啥我说有些人救不了。她们已经变了,回不去了。\"
花蕊说红楼管理严如铁桶。二十四小时摄像头,每天三次点名,不定期尿检,血检。女孩之间禁止交头接耳,有人说漏嘴全队连坐。每月评比一次,末位两名直接打包卖到别的地方。
\"打包?送哪去?\"我追问。
她抬起头,眼睛像两口枯井:\"宰了呗,摘了肾卖。\"说完,她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嘶哑,\"别问这种屁话!\"
我看着她手腕上那圈疤痕,咽了口唾沫。她察觉到我的目光,本能地往衣袖里缩了缩手。
\"少他妈可怜我。\"她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咱们把话说清楚,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老娘不稀罕任何人的怜悯。\"
我没接茬,只是掏出烟给她递了根。她接过去,用打火机点燃,深吸一口,终于平静了些。
\"你知道更缺德的是啥吗?\"她忽然冒出一句,\"那帮逼养的还有KpI,每月任务。完不成的,扣工资,还要罚;超了的,提成奖金。年底评优,拿红旗。跟他妈企业似的,装得可正规了。\"
电诈行当的产业链比我想象的庞大得多。上家负责招人洗脑,中间实操割韭菜,下家洗钱转账。白家只是链条上的一环,后面还有更硬的靠山在吃\"管理费\"。
\"有钱赚的地方,就有官。\"花蕊冷笑一声,\"你以为警察不知道?当地官员不清楚?他们拿的比谁都多。\"
\"那你怎么跑出来的?\"
\"运气。\"她盯着墙角的蜘蛛网,\"就俩字,运气。\"
原来,在红楼待了四个月后,她因为表现良好,被派出执行第一个\"实战任务\"——去河内跟一个香港商人见面。
护送的是个新手,警惕性不高。她找准机会,用利器扎破那人颈动脉,从尸体上搜出一把刀和三百多美金,混上一艘货轮逃到河内。
\"那你又怎么知道默哥在黑石?\"我指了指桌上的照片。
花蕊眼中闪过什么,又迅速隐去:\"有人说黑石关了个中国硬骨头,又倔又横,宁死不屈。琢磨着像那傻逼的性格,就打听了。\"她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用了两个月,搭上一条线,才搞到这几张照片。\"
我陷入沉默,信息量太大,需要时间消化。一个念头突然蹿出来:\"花姐,还有多少女孩在里头?\"
\"光我在那个点,就七十多个。\"她咬牙切齿,\"全越南边境线,搞不好上千。\"
\"救了默哥,能帮帮她们不?\"话一出口,我就知道犯浑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花蕊猛地站起来,眼里冒火,\"救默哥都九死一生,还他妈英雄救美?想死咱一起死,反正都是一锅端的主。\"
她使劲甩了甩头,像要甩掉什么恶心的东西:\"再说了,有些人...已经废了,救不了了。\"
她说的是那些被彻底洗脑的姑娘。有些在红楼待久了,价值观扭曲,把骗人当正经事,恨不得举报任何想救她们的人。
\"进去那会儿,有个河北姑娘,挺热心的,经常偷偷给我们塞吃的。\"
花蕊眼神空洞,仿佛看到了什么,\"后来她被派出去半年,回来就不是人了,见人就举报,把我告了,害得我被关了五天水牢。\"
她冷笑一声,\"那会儿我就明白了,待久了,这地方会把人变成鬼。\"
窗外,一辆破三轮车叮叮当当开过,车厢里载着腐烂的菜叶和几只鸡笼。屋内闷热难当,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呼吸都费劲。
\"不说了。\"花蕊突然转移话题,起身走向角落的背包,\"这是黑石的进出记录,每天七点和六点换班,那会儿乱,容易钻空子。\"
她递给我一沓皱巴巴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人员流动和岗位变动。这信息值钱,不知她付出什么代价才弄到。
\"还有个消息,\"她又抽出一张纸,\"后天有批新人被拉去黑石,路上有个加油站,是唯一能接触的点。\"
我接过手绘地图,看着那个红圈标注的位置,脑子里已经有了行动雏形。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圈刺眼的疤痕,一圈圈,像是被铁丝死死缠过。
\"谢了。\"我轻声说。
她摇摇头:\"别放屁,我欠默哥的。\"她顿了顿,\"昆明那次,那傻大个替我挡了一刀,不然现在躺那的就是我了。\"
花蕊收拾着背包,动作娴熟,像是做过千百次。一个小动作都没多余,让我想起当年表叔教的话:\"老千最忌手乱,一个多余的动作,就是掉脑袋的差事。\"
\"知道最搞笑的是啥不?\"她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讽刺,\"红楼那套子,表面上跟咱老千半斤八两,都是设圈套,挖陷阱,忽悠人。可实际上,天差地别。\"
\"怎么不同?\"
\"咱们玩的是技术活,你有本事,我有本事,斗智斗勇,谁赢笑谁哭。\"
她眼中闪过一丝我熟悉的光芒,\"那帮狗日的不一样,就是吃人不吐骨头,把人往死里整。咱们千术再黑,还讲规矩,有江湖义气;他们那套,纯粹是把人当畜生。\"
说完,她低下头,继续整理包里的杂物,刻意避开我的目光。收音机里传来沙哑的越南语广播,听不懂,但也能感觉到那种紧张气息。
我盯着她消瘦的背影——那身破旧迷彩服空荡荡的,裤腿卷了三道还拖地。她的肩胛骨高高凸起,像两片刀锋,随时准备割开什么。
王胖子说得对:\"别碰三种人:赌疯的赌鬼,走投无路的穷鬼,和什么都不怕的娘们。\"
花蕊,正好占了两条。
从受害者到反抗者,她这半年经历了怎样的地狱?那些没说的黑暗,恐怕比说出口的还要深十倍。
但她还活着,还能战斗,还记得兄弟情义。在这鬼地方,这就是最大的胜利。
\"行了,盯着看啥。\"她回头瞪了我一眼,\"明晚行动,今天先把家伙搞齐。记住,救默哥是头等大事,其他不重要。\"
我点点头,把资料细心装进鞋底夹层。窗外,河内的阳光毒辣刺眼,照在街面上一片刺目的白。
无论前路如何,我们已经没有退路。默哥在等着,在蝎子和毒蛇的巢穴里等着。
\"记住了,\"临出门前,花蕊塞给我一个小布包,\"进去容易,出来难...\"
她没明说后面的话,可我懂。这是九死一生的活儿,赌命的局。
表叔当年说:\"人活一世,哪怕胡乱活,也得为兄弟两肋插刀一回,不然死了连鬼都不认你。\"
黑石,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