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起床!\"
铁皮门被踹开,震得墙灰簌簌往下掉。四点四十,天还黑着。黄毛甩着根短电筋,照着睡得最死的那哥们脸上扫。滋啦一声,空气里飘起股烧焦的臭味。
\"五分钟内,三号楼集合!今儿正式下池!\"
三号楼是片刷成灰绿色的两层破楼,样子像八十年代的国企单身宿舍。窗户糊着报纸,只留几个铜钱大的洞透气。
蓝铁门上挂着块劈了缝的木牌子,写着\"话务部\",下头小字备注:\"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排队进去,黑背心搜身,眼睛贴着后脑勺绕一圈,生怕藏了啥玩意儿。入口支着架老土的金属探测门,比八十年代火车站安检的都破,掉漆严重,磕坏了一角。机器旁一黑背心跟狗似的,凑过来闻人身上的味,可能是怕带火机烟酒进去。
里面是个大通铺式厅子,照明用的劣质日光灯,发出雪花屏似的滋滋响。四周墙跟摆了一圈隔间,用泛黄木板隔开,每格约莫一米宽,刚够放把椅子和块窄木板当桌子,桌上搁了部电话,啥牌子都有,黑乎乎黄澄澄灰蒙蒙的,像是从废品站捡的。
\"都他妈给我坐好!\"
姜哥踹开侧门进来,手里攥着份黑皮册子,发黄的纸从边上露出来。脸色阴得像刚吃了死老鼠,眼神扫过,下头人噤若寒蝉。
\"熬过骨训的,今儿正式'下锅'。\"姜哥掏出根劣质红梅叼嘴里,没点,\"规矩都懂了吧?每天十二小时起步,早八晚八,不准串岗,不准偷懒,不准跟人通风报信。座机接公共线路,号码每天倒换,全程录音,业绩实打实地记账。\"
姜哥抬手指了指厅子正中吊着的破电子牌,那种老旧的红色LEd屏,公交站牌都比这高级。上面滚动着一串数字和代号,刺眼得晃神。
\"业绩分三档:黑狗、灰狗、红狗。周考核,连续三周垫底的,直接'喂鳄鱼'。\"说这话时,他嘴角扯出个冷笑,\"自己琢磨啥意思。\"
正中间支着个半人高的破收银台,改装成监工位,四面环绕,正好能看到所有隔间。三个猴儿眼的越南仔坐在上头,一人戴副肮脏的黑色耳麦,连着插线板,电线乱糟糟地垂下来,接向各个隔间。
\"这仨越南仔随时听你们讲话,敢说半点跟业务无关的事,当场拉走,绝不含糊!\"
我被安排到37号位,靠西南角落。桌面青黑色,铺满烟洞和刀刻痕迹,电话是台破烂摩托罗拉按键机,外壳发黄,按键磨得跟鹅卵石似的。
听筒上还留着前人的耳垢和黄斑,掰开来看,里头积满黑渣子。抽屉塞了几本发霉的话术册子,最后一页记着密密麻麻的笔迹,看样子是前人的\"经验\"。
\"再交代一条。\"姜哥敲敲桌面,声音像在敲棺材板,\"每人每天起码两百个电话,不看你骗没骗到,就看数量。\"
\"老刘!出来!\"姜哥突然拔高声调。
一个五十来岁的秃顶老头颤颤巍巍站起来。灰白头发油腻腻地贴着头皮,戴副厚得跟啤酒瓶底似的眼镜,脖子跟鸡似的又细又长,一看就是知识分子。小雯前几天说他是西安的小学老师,被人骗来的。
\"昨天业绩倒数第一,连续三次垫底。\"姜哥用册子指着老刘,活像在指认犯人。
\"'游泳',还是'跳舞'?\"
老刘瞬间面如土色,嘴唇哆嗦得能夹死蚊子,想说话又发不出声,喉结一阵乱窜,仿佛被掐住了脖子。
啥意思,我心里一动,明白了几分。这套\"黑话\"果然不是随便说的。
\"没声音?那就'劈柴'。\"姜哥把册子丢给旁边一黑背心,又冲另外两人招招手,\"带下去,'开荤'!让他们瞧瞧。\"
两个膀大腰圆的黑背心架着老刘就往中央拖。刘老师这才回过魂,一边挣扎一边求饶:\"别...姜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今天一定行...真的...\"
那苍老嘶哑的声音,像是破风箱一样断断续续。前几天还能听到他偷偷哼《松花江上》,此刻却软成了一滩烂泥。平日里指点江山、教书育人的正气,早被磨没了。
黑背心推来个沾满锈迹的铁皮小推车,上头盖着块油乎乎的白布,凸起几坨,看着瘆得慌。周围人呼吸都粗了,后排有人小声呕,却被同伴死死捂住嘴。
白布被揭开——一把木柄大锤,个头跟拍石头的差不多;一个手掌大的小铁砧,被汗锈得发亮;三根粗细不一的铁钎子,前端烧得通红;还有卷脏兮兮的纱布。
\"右手还是左手?\"姜哥掏根火柴点了那根红梅,悠哉悠哉地抽着,漫不经心地问,仿佛在问吃饭点啥菜。
老刘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裤裆湿了一大片。
\"选不出来?那就...右手小指吧。\"姜哥转向我们,目光冰冷,\"都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就是不好好干活的下场!\"
两个黑背心把老刘按在把坏了一条腿的椅子上,一人扣住他的双肩,另一人握住他的右手,把小指单独分开,按在铁砧上。老刘动弹不得,绝望的目光扫过我们每个人,眼泪哗哗地涌:
\"求求你们...我上有老母,下有小儿...\"
\"叨逼叨你妈个臭逼!\"黑背心反手一巴掌抽过去,老刘门牙都飞出去一颗,嘴里全是血,\"再哔哔老子切你鸡巴!\"
姜哥站在一旁,目光如蛇,慢吞吞地走到老刘面前,拍拍他的脸:\"干不了活的废物,留着只会浪费口粮。今儿先断你一根,下回就是整只手...你自己看着办。\"
一个黑背心举起锤子对着老刘的小指,老刘绝望的哭喊卡在喉咙里,整个画面似乎被按了暂停。
\"嚓!\"一声脆响,比甩鞭子还清脆。
小指从第二个关节处断开,骨头茬子从肉里戳出来,鲜血像尿一样喷出老远。
老刘发出半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眼睛一翻,当场昏死过去。
黑背心冷静地拿起烧红的铁钎,对准断口一戳,滋啦一声响,血肉被烫熟的味道混着皮肤烧焦的臭气,熏得一屋人作呕。
隔壁角落,小雯扭头就吐了,黄水直往外涌。前排还有人一头栽倒在地,抽搐不止。
我紧盯着那截断指,指甲剪得干干净净,上头有层老茧,应该是握笔留下的。这个勤勤恳恳了一辈子的小学老师,如今连条狗都不如。
老刘被拖走,只留下地上暗红的血迹,和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开工!\"姜哥打个响指,黑背心立刻上去擦干净血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记住,这地方认钱不认人!\"
所有人颤抖着拿起电话,翻开话术本,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监督台上,一个黑眼圈重得像国宝的瘦猴操着一口北京腔喊道:
\"头两小时先练'长官套',就是忽悠公检法那个!11点考核!\"
我翻开话术本,熟悉得很。当年表叔为了教话术,专门找过这种诈骗团伙的录音来训练铁三角。骗子的招数,我们都做过功课。
电话接通,拨通第一个号码。波、波、波,三声后有人接了。
\"喂?\"电话那头是个苍老的男声,口音很重,听着像广东的。
\"你好,我是广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李警官。\"我按照话术一板一眼地念,还故意加重\"公安局\"三个字,\"您儿子涉嫌一起卖淫案,目前被我们拘留。\"
\"啊?不可能!我儿子是人民教师,这么多年,从来没做过坏事!\"老人惊慌失措,语速都快了,明显乱了方寸。
接下来按话术本的\"四步三转\"开始推进:第一步,建立权威;第二步,制造恐惧;第三步,提供解决方案;第四步,敦促行动。
\"我们接到举报,您儿子昨天晚上在城中村一家按摩店嫖娼,当场被抓。\"我语气严肃,\"他还抗拒执法,情节严重。按治安处罚条例,嫖娼最低拘留五天,抗拒执法两年起步,还要上电视点名通报!\"
\"怎么会这样...不会的,我儿子他...\"老头慌了神,呼吸急促,断断续续地说,\"这...会不会搞错了啊?\"
\"老人家,我们是按照规矩办事。\"我语气稍缓,进入第二转——施压阶段,\"您儿子身份证号xxxxxx0915,住广州市天河区xxx路xx号,对不对?\"
\"对对对,是我儿子...\"老人更慌了,\"他...他犯了这种错,还能补救吗?\"
\"按规定,我们得走正常流程,拘留、调查、上报。\"我循循善诱,\"但是嘛,看您年纪大了,您儿子又是第一次,如果态度好,可以私下处理。交点保证金,我帮您打点一下,把案子压下去,不通知单位,也不会留案底。\"
\"那...那要多少钱啊?\"老人试探地问,语气已经松动了。
\"三十万保证金。\"
\"啊?这...这么多啊...\"老头声音瞬间黯淡下去,带着绝望。
\"老人家,您要是嫌贵,就算了吧。\"我加大语气,进入最后阶段,\"我们就按规矩来,拘留、上报、通知单位,再上电视通报,您看着办...\"
\"不不不!\"老人急切地打断,\"我有钱,有点养老钱,还有点积蓄...您先别声张...\"
这种急不可待的语气,我太熟悉了。当年在地下赌场见过不少输急眼的赌徒,拿老婆首饰、祖传的物件都押上了。
\"越快越好,现在处理还来得及,案子马上上报领导,真到那时候就晚了。\"我添了把火。
\"好好好,我这就去银行,您把账号给我,我马上打过去...\"老人话都说不利索了,呼吸急促。
监控台上的瘦猴立马竖起大拇指,迅速给我打了个手势。姜哥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站我身后,点点头,又打了个\"oK\"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