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沾满烟灰的纸条递过来,上头写了串银行账号,看涂涂抹抹的痕迹,显然用过多次。
\"户头王建军,建设银行,卡号6227xxxx。\"我报出那串号码,\"转完了打这个电话确认,139xxxxxx。\"
\"好好好,我马上去,您一定帮我...\"
挂掉电话,我全身冷汗,后背湿透。这是第一单,竟然就这么成了。这套话术像个精确的程序,每一步都踩在受害人心理最薄弱的点上。
监控台上,瘦猴打了个手势,黄毛举着块写字板过来:\"登记,37号,b-137,目标老广,数额30万,客户类型退休老头,话术公检法。\"转头冲我补了句:\"拿了大鱼啊,b区一周才这么一个爆单,你丫开门红,继续保持。\"
上午连轴转了3小时,拨了近百个电话。大多数人直接挂断,也有破口大骂的,还有一直不作声的。但总有倒霉蛋上钩,小的几千,大的几万,像那个三十万的老头,绝对是头奖。
电话室里回荡着各种方言——北京腔、川普、胶辽官话、上海话、广东白,应有尽有,吵得耳朵嗡嗡响。
\"你要是不给钱,你这辈子都完了...\"
\"我们这个理财产品绝对保本,回报率百分之三十...\"
\"您中了特等奖,只要先交个手续费...\"
各色骗局同时上演,宛如一场荒诞剧。有人对着电话哭,有人拍桌子咆哮,有人声音轻柔如情人,手段五花八门,目的只有一个——骗钱。
小雯在隔壁隔间哭成了泪人,说是一单都没成,被组长抽了手心,肿得跟馒头似的。老黄不声不响,抽空比了个数字\"2\",应该是拿下两单了,虽然都不大,但有总比没有强。
中午,难得的十五分钟休息。食堂——其实就是个改装的库房——飘着一股馊味和变质油烟味。午饭是半碗米饭,一勺死咸菜,一碗不知道啥菜叶煮的稀汤,连点油水都没有。
\"开门红啊,一上来就干了大票。\"老黄神不知鬼不觉地挤到我身边,声音低得跟蚊子哼似的,\"听说是老头的退休金?\"
我沉默地扒拉着饭,实在咽不下。脑子里满是那个广东口音的老人焦急的声音,和老刘断裂的手指。
\"那老刘真惨。\"老黄叹口气,\"刚退休就被骗来了。打电话没劲,一个礼拜下来才骗到两条小鱼,连着垫底。\"
\"真断了?\"我问。
\"能有假?\"老黄低声道,\"前几天有个湖北小伙,试图潜逃,被抓回来剁了三根手指,直接送去喂狗,就在咱大院后面。\"
下午继续,我又通了两单,一个安徽种地的老农,另一个河南开小卖部的。加起来一万三,都是血汗钱。
期间我还遇到几个特别难缠的目标,各种刁难,不走寻常路,话术都用不上。
有个退休法官,三言两语就识破了骗局,还顺着我装,幸好我机灵,直接装机器故障,挂了电话。
六点整,姜哥拿着张血榜进来:\"今天业绩排名,第一,b-137,总额四十三万,奖励加餐一个月。\"
姜哥走到我面前,拍拍肩膀:\"前途无量!老子就看你小子顺眼。小组长的帽子,很快就是你的了。\"
\"谢谢姜哥栽培。\"我低着头,不敢对视,嗓子都哑了,一天下来嘴里冒了好几个泡,声带火辣辣地疼。
\"单独聊几句。\"姜哥点根烟,对其他人挥挥手,示意可以走了。
人群散去,只剩我和姜哥。他掏出根皱巴巴的南洋红递给我:\"抽不?\"
我摇摇头。
\"矫情啥,整个厂区就你今天业绩爆了,\"他笑着收起烟,\"这月b区要选个组长,公司缺管事的,我看你就不错。\"
这是什么意思?升我当组长?这倒是个逼近核心区域的好机会。
\"老子知道你不简单,\"姜哥眼神锐利起来,\"你那眼神不是乡下来的,太硬,太横。干过仗?还是当过黑皮?\"
我心头一跳,赶紧垂下眼:\"没...我就是...见得多,老家在深山,常跟狼打交道。\"
\"行,你的事,以后再说。\"姜哥语气如常,让我抓不准他相信了几分,\"当组长的不光管人,还要到别区跑跑,跟上头对接,一周能挣点外快,考虑下?\"
\"谢谢姜哥提携,我好好干。\"这是明摆着的好事,要是能在园区内部自由走动,获得情报就方便多了。
\"对了,\"姜哥又想起什么,\"咱们这,今年新招了十几个人,淘汰率高,能留下三成就不错,老子看你有前途,别跟那些废物混太熟,小心被拖下水。\"
傍晚,果然有加餐——一小块炖肉,看不出是猪是牛,但在这鬼地方,算是稀罕物了。我盯着那块肉,喉咙发紧,半天没下筷子。
\"吃了吧,\"老黄在旁边嘟囔,\"不然还得被人惦记,我当兵那会儿,啥苦没吃过。在这破地方,胃口好才能活得长。\"
回到仓房,熄灯了。躺在硬板床上,我心跳得飞快,脑子里乱成一团。耳边还回响着那些受害者的哀求声,老刘断指的惨叫,姜哥冷酷的警告。这地方就是个人间炼狱,一刻都不能久留。
\"不舒服?\"老黄的声音从上铺幽幽传来。
\"嗯。\"我哼了声,不想多说。
\"头一回都这样,\"老黄的声音低沉,\"习惯就行了。这地方,不是你踩人,就是人踩你。何况...你也是被强迫着干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你,当过兵,不是...不应该...\"
\"哼,老子当年在边防队,没少抓蛇头,私渡客。\"老黄自嘲地笑了笑,\"每次都往死里打,还把人扭送缅甸警方。你猜,那边咋处理的?就是个坑,里头埋了多少人只有鬼知道。\"
黑暗中,我悄悄摸出藏在床板缝里的小本子,用半截铅笔头记下今天的见闻。园区的情况比我想象的更恐怖,但信息很有价值。
\"姜哥说升你当组长?\"老黄突然问。
我一愣:\"你怎么...\"
\"厕所那会儿听见的。\"老黄的声音更低了,\"好事啊,组长能定人赏罚,还可以去A区、c区、d区、E区走动。不像咱们这些做牛做马的,连厕所都得报备。\"
\"老黄,你了解E区吗?\"我试探地问。
\"少打听那地方,\"老黄警惕地回,\"都说那里是'阎王殿',进去十个有九个半出不来。\"
窗外雨又下起来,噼里啪啦打在铁皮棚顶上,像是无数只鬼手在敲门。远处偶尔传来狗吠声,凄厉刺耳。
我闭上眼,脑海里不自觉地回放表叔的教诲:\"术无善恶,用之者心。\"但今天才知道,这话是多么无力。在这电诈园区,技术跟道德毫无关系,有的只是泯灭人性的疯狂。”
“我欺骗那个老人是为了活命,为了救默哥,但那老人的血汗还是流走了。这笔糊涂账,永远都算不清。
第一天,暂时活下来了,拿到了宝贵情报,甚至有可能升为组长。但前路依然崎岖漫长。
屋里回荡着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和压抑的啜泣声。有人在做噩梦,有人彻夜难眠。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地狱里,无法自拔。
我翻个身,摸了摸藏在鞋垫里的那片钢片。这是唯一的保障,也是唯一的武器。
眼皮越来越重,意识模糊中,脑海里浮现出王胖子的笑脸和刘瘦子扔骰子的动作。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是否安好。
为了兄弟,为了铁三角,再黑的路也得走下去。
明天,新的战场又将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