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地球三号核电站主控室的铅玻璃窗外,暴雨抽打着乏燃料池的混凝土盖板。王建军左臂的辐射灼伤在潮湿空气里隐隐作痛,那道由塔洛斯3的锈蚀图谱转化而来的蓝斑,此刻正随着堆芯功率计的跳动泛着幽光。他注视着控制台上方悬挂的青铜齿轮——那是按陈明遗物等比例复制的监督图腾,齿隙间还特意铸造出象征次品钢材的气孔。
“b环路冷却剂流量波动。”值班工程师张海峰突然皱眉,“十分钟内降了3%。”
王建军俯身查看数据流。次级泵压力稳定,温度曲线平缓,唯有流量计像衰竭的脉搏般微弱颤抖。“像毛细血管栓塞。”他手指划过屏幕调出管道三维图,“检查b2区焊缝扫描记录。”
档案库弹出三年前的验收报告。影像显示b2-07号焊缝有处0.2毫米的咬边缺陷,验收员批注“在允许公差内”。当时负责焊接的学徒工孙小伟,如今已是带班组长。
“让孙组长带人实地核查。”王建军下令。他未说出口的是——塔洛斯3那场灾难,正始于同样被轻视的0.3毫米瑕疵。
孙小伟拧开检修井盖时,混杂着硼酸气味的湿热水雾扑面而来。他顺着竖梯降入管廊,探照灯光柱刺破蒸汽,照见纵横交错的冷却管道如同巨兽的脉管。在b2区拐角,他发现了异常:管壁保温层洇出脸盆大的湿痕,手指触及处传来高频震颤。
“超声检测!”他对通话器喊。当探头贴上湿痕中心,屏幕陡然跳出惊悚图像——管道内壁附着着珊瑚状的白色结晶群,最大的簇状体正好生长在三年前那道咬边缺陷上!
“四硼酸钠结晶。”随行的材料专家用取样杆刮下粉末,“冷却剂硼酸浓度超标时,在流速死角就会……”
话音未落,整段管道突然发出钢索崩裂般的锐响!固定支架的螺栓接连弹飞,拳头大的锈块砸在孙小伟安全帽上。众人惊恐地看到:结晶最厚处的外管壁竟被撑出蛛网裂纹,淡黄液体正从裂缝中渗出。
“是应力腐蚀开裂!”材料专家声音变调,“硼结晶膨胀挤压管壁,氯离子趁机侵蚀奥氏体不锈钢……”
控制室突然警铃大作。主屏幕炸开血红警报:b环路冷却剂失压!
堆芯温度每分钟上升1.8c!
紧急停堆系统失效——控制棒驱动机构液压油泄漏!
王建军冲进控制室时,张海峰正对着通话器咆哮:“A环路为什么不能分流?……什么?隔离阀卡死?!”
画面切换到阀室。直径两米的闸阀被黄褐色垢物糊住传动齿条,操作员抡着大锤猛砸手轮,震落的渣块在灯光下闪着金属光泽。“是硼酸和铁锈的混合结垢。”王建军一眼认出这死亡组合,“塔洛斯3的幽灵回来了。”
更致命的是控制棒危机。驱动机构液压油透过破裂密封圈流入反应堆腔,在高温下蒸腾成蓝烟。失去液压的控制棒悬停在堆芯半腰,如同失效的刹车装置放任核反应狂奔。
“手动插入!”王建军下令。但当抢险队员打开驱动舱,所有人都僵住了——十二根控制棒中有三根的碳化硼吸收体竟膨胀变形,死死卡在导向管内壁!
“材料造假。”王建军拳头砸在控制台上。他调出入库记录:这批控制棒的关键指标“热膨胀系数”被篡改为合格值,原始检测报告却被标记为“误操作删除”。
堆芯温度突破800c。锆合金包壳开始肿胀变形,监控镜头拍到第一根燃料棒绽开的裂口——那是熔毁的前奏。
孙小伟带着切割机重返管廊时,b2区已成人间地狱。硼酸溶液从管道裂缝喷溅成腐蚀性雾雨,不锈钢扶手被蚀出蜂窝状孔洞。他顶着灼痛割开保温层,眼前景象令人窒息:结晶群已蛀穿管壁,冷却剂如瀑布般倾泻,在高温管线上蒸腾出剧毒蒸汽。
“注入凝胶堵漏!”王建军在通讯频道喊。但当抢险车将堵漏剂泵入管线,仪表显示压力不升反降——凝胶竟从管壁破口反喷出来,将两名队员浇成白色塑像!
绝望中,孙小伟瞥见管廊顶部的消防总管。“用消防水逆冲!”他嘶喊着带人攀上钢架。当高压水龙撞上泄漏口,奇迹发生了:水流在破口处形成负压漩涡,竟将喷涌的冷却剂暂时吸回管内!
这宝贵的十五分钟里,王建军启动了终极预案。他命令向堆腔注入低温氮气,同时调集全城液氮罐车——这是要赌上整个城市的工业储备,用超低温为反应堆强行退烧。
液氮注入口的阀门却再次背叛人类。当零下196度的液流涌向堆腔,老化的阀座在热应力下崩裂!液氮如脱缰野马般喷入辅助厂房,瞬间气化的超低温气体将三名操作员冻成冰雕。更致命的是,急速冷却导致反应堆压力容器焊缝脆化,一道裂纹在监控镜头下如黑色蜈蚣般爬行。
“容器完整性丧失!”张海峰的惨叫被淹没在辐射警报中。高温堆芯物质开始熔穿容器底部,滴落在安全壳混凝土基垫上,引发更恐怖的混凝土熔蚀反应:2caSio?(硅钙石) + Uo? → 2cao + Sio? + Uo?(熔融态) + co?↑
放射性气体突破最后屏障的倒计时,开始跳动。
王建军扯掉辐射监测仪冲进烟尘弥漫的厂区。在安全壳裂缝处,他看到了地狱图景:熔融的堆芯物质如同岩浆滴落,混凝土基垫被蚀出冒泡的深坑。每一滴“熔岩”溅起,都释放出致命的铯-137气溶胶。
“沙袋!硼砂!”他吼着组织人墙。但当沙包投入深坑,瞬间就被高温熔穿。硼砂在熔岩表面沸腾挥发,几乎毫无作用。
孙小伟拖着烧伤的腿爬近坑沿。他注意到熔岩流边缘有片诡异的银白色区域——那是滴落的锆合金与混凝土中的硅酸钙反应生成的二氧化锆硬壳。“需要冷却剂直接接触熔融物!”他灵光乍现。
王建军抓起消防水带冲向裂缝。高压水流冲入熔坑的刹那,白炽的蒸汽云如核爆般腾起!高温金属蒸汽裹挟着放射性微粒直扑而来,王建军感到左臂蓝斑处传来烙铁灼烧般的剧痛。
“继续冲!”他咬牙抵住水流后坐力。奇迹在蒸汽中显现:水流冲刷处熔岩快速凝固,形成黑色玻璃状物质。材料专家在辐射尘中取样检测,声音因激动而扭曲:“是铀硅酸盐玻璃体!它们把放射性物质锁在晶格里了!”
三千吨液氮最终灌入安全壳。当最后一缕蒸汽散尽,熔坑凝结成起伏的黑色琉璃山丘。王建军昏倒前看到的最后画面,是孙小伟跪在琉璃山前,将一枚青铜齿轮放在凝固的熔岩上——那齿轮在辐射热浪中渐渐熔解,如同滴入历史长河的血泪。
三个月后,新地球议会全票通过《淬火法案》。法案首条规定:所有核设施必须保留一处可见的原始焊缝,永不覆盖保温层或油漆。每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掠过这些裸露的金属疤痕,值班工程师都要用手指抚过每道纹路——这是文明为自身设立的淬火仪式,让滚烫的教训在冷却后获得钢的硬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