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鸾点头,“自然。”
赵姝不解。
在她看来,沈之珩要权势有权势,要手段有手段,年纪轻轻,还生的一副好相貌,是上京城多少少女的春闺梦里人,两人即便不是亲生的兄妹,可在这个虎狼的世道,能得一方强大庇护对云鸾这种美貌的女子来说是多么幸运,可是……
赵姝猛然忆起她向云鸾辞别的那个春日,偷窥到的,那个男人眼中对云鸾无可取代的宠溺,以及赤裸裸的占有欲。
是啊,这样有权势的男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一个女子,却不会考虑这个女子到底愿不愿意。
“好,你若要走,我便替你掩护。”
赵姝准备了一辆马车,驾车的是个半大的少年,赵姝唤他小扣子。
赵姝将云鸾送上马车,拉住她的手道,“那波斯商人就在西门处,我已付了银钱,小扣子会带你过去。”
云鸾反握住赵姝的手:“谢谢你,姝儿。”
赵姝摇头,“该说谢谢的人是我,只是你想过没,如果你被他找到,到时又该怎么办?”
是啊,如果她被沈之珩找到,又该怎么办?
以往的哄骗,顺从和柔弱不过是伪装出来的假象,他默许她的小脾气,也不过是因着她还在他身边,如今她要逃了,他回来见不着人,又不知会做出什么来。
不说两人身份的差异,便说她自己。
她不愿依附他,也不愿从此被关在后院,仰他鼻息而活。
那是怎样的日子,她不是没想过。
可是,高山青冥,绿水波澜,她想飞出去。
因云鸾没有路引,那波斯商人便将云鸾主仆藏在了大箱子里,带出了城。
城门处各地商人来来往往,没有谁会真的打开箱子来检查,再加上这波斯商人已同守城混熟了,大手一挥便放了行。
暑热难耐,等这队波斯商人远离了京城将云鸾主仆放出来时,两人的衣裳几乎都汗湿了。
可是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两人也无处换洗,只得去阴凉处等风吹干。
波斯商队也耐不住热,带着队伍里的人去了另一处阴凉,好用过干粮后继续西行。
至此,他们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也没有人往这边多看两眼——云鸾和阿采已换了最普通的装束,发髻也同那些最普通的妇人一般梳着,何况,她又故意将自己化的五官平平,丝毫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云鸾服过解暑药,又给阿采,正要拿过水囊,就见车队中一憨厚汉子朝着两人而来。
那人行到云鸾主仆面前,抬手恭敬一礼,“请问二位,可是云小姐和采姑娘?”
阿采下意识上前护着身后的云鸾,柳眉倒竖,“你是谁?”
云鸾打量着来人。
这汉子三十出头,皮肤黝黑,右眉角一道疤,手上虎口处生着厚茧。站姿看似随意,实则双脚分开与肩同宽,正是练家子。
“你是封扬镖局的寇扬?”云鸾问。
汉子点头,“云小姐好眼力,我等正是盛老板雇佣来护送您的护卫。”
他侧身指向远处的马车,“那几位是我的兄弟,都按您的要求,是练过硬功夫的好手。”
云鸾顺着他的指引望去,马车旁有五人骑马等候,高矮胖瘦不一,皆是一副练家子打扮,腰间还别着武器。
见云鸾望来,众人皆抱拳行礼,垂首屏息,不去与她对视。
寇扬一行人也是千里迢迢赶来这里,见要护送的人竟是两位姑娘,也有些不自在。
“云姑娘放心,我同盛老板是挚友,只要是盛老板交代的事,在乎的人,我寇扬绝不假手他人,一定护送到底,您放心便是!”
云鸾这才放了心。
她与阿采要往肃州去,路上无人护送颇为不便,她便去信给身在肃州的盛姑,盛姑便雇了封扬镖局的人到京城附近等候,他们来的如此迅速,想必也是得到了赵姝的口信。
云鸾微微颔首:“有劳寇大哥,天气炎热,咱们不如先上路,边走边谈?”
寇扬忙道:“云小姐说的是。”
他引着云鸾主仆上了车,自己则骑马在前引路,其余人在马车后方跟着。
阿采起初还有些担心,得知人是盛姑请来的,便彻底放了心。
接下来的路便不那么难走了,云鸾怕京城里的人追过来,便让寇扬舍弃官道走了小路,如此一来行程便快了不少。
一路上云鸾也不敢大意,不停地翻看地图,若是车后有动静,又免不了心惊肉跳,生怕沈之珩的人追上来。
众人一路疾驰,不做任何停留,到了夜色完全降临时,就到了流云渡。
流云渡原本是一古渡口,繁华异常,后来西边大旱,河泽消失,这个渡口便作为一个城镇保留下来。
众人进了城,寻了一家客栈安顿。
小二迎上来牵着马去后院喂食,云鸾则吩咐近旁的成衣铺送了几套女子衣衫过来。
为了犒劳众人,云鸾点了一桌丰盛的菜肴,自己则带着阿采回房间用餐。
填饱肚子后早已过了三更,寇扬带手下人去外边,两个人守夜,其余人休息。
天气炎热,云鸾出了一身的汗,经过数个时辰的奔波,她已经有些难以忍受身上的粘腻。
阿采见她眉头紧蹙,便道:“姐姐,要不洗个澡吧,身上舒坦,也能放松一下。”
“也好。”
阿采随即吩咐小二送来热水。
将洗澡水准备好,她帮云鸾脱下衣裳,道:“姐姐,你先洗着,我去门外守着。”
水雾氤氲,云鸾进了浴桶,全身泡在热水中,才觉得被颠簸的酸痛慢慢散去。
大概是真的累极了,便有些慵懒地倚在浴桶边沿,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水,任由那些湿润的黑发黏在瓷白的颈侧。
待水渐渐凉了,她又懒怠起身,只伸长手臂去够那檀木架上的棉帕。
指尖将将触到帕角,却始终差着半寸距离。
正当她蹙眉准备撑起身子时,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蓦然闯入视线。
那手骨节嶙峋,在氤氲水汽中显出几分病态的冷白,此刻正慢条斯理地捻起那块棉帕。
云鸾的呼吸骤然一滞,水珠顺着瞬间苍白的脸颊滚落,落在水面上,在寂静的室内里发出“嗒”的轻响。
她嘴唇颤抖着,慢慢仰起头,转过脸,看见沈之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表情似笑非笑,眼神却是她从未见过的……平静。
云鸾也不知她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只觉得很难读懂。
或许是因为他骨子里难掩的孤独,又或许是那幽深的黑眸下,静静流淌的情绪。
一段骇人的安静之后,沈之珩声音轻柔道:“不是要擦水吗?昭昭为何不接?”
云鸾动了动唇。
鼻腔里溢满了水的湿意,还有他身上清冷的气息。
她的感官似被无限放大,满室的静谧中,唯有他的呼吸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