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的微光,总是如同风中残烛。在最深沉的、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它显得格外的明亮,格外的珍贵,却也因此,格外的脆弱,仿佛下一阵微风拂过,便会彻底熄灭,重新将世界还给那永恒的绝望。
莫黎的决死呼唤,那些被她从灵魂深处掏出来的、充满了真挚情感与共同记忆的碎片,确实像一根根微小却无比锋利的、淬了剧毒的针,成功地刺入了那头狂兽看似坚不可摧的防御。
那具庞大的、散发着山岳般沉重压迫感的、恶魔化的叶络身躯,罕见地陷入了一种短暂的、如同系统宕机般的僵直状态。
他那双纯粹由猩红杀戮欲望构成的眼眸中,那翻涌不休的血色岩浆,似乎被一股来自外部的、完全无法理解的力量强行搅动,出现了一丝明显的混乱与迟滞。他喉咙里发出的低沉吼声,也从之前那种充满了原始威胁与狂暴意志的咆哮,变成了一种带着些许困惑、茫然,甚至是……痛苦的嘶鸣。
似乎,那个被深深地、重重地囚禁在他自己灵魂最深处、那座由海德拉血统构筑的黑暗监牢里的、属于叶络的本我意识,终于听到了这来自外界的、不顾一切的、用生命谱写的呼唤。他正在进行着无比微弱、却又无比艰难的挣扎,像一个即将溺死的人,拼命地想要将手伸出水面,去抓住那根救命的稻草。
看到这一幕,莫黎那颗早已被冰冷与绝望所冻结的心,骤然间燃起了一丝微弱却无比炙热的狂喜。
有用!真的有用!他听到了!
在这一刻,她忘记了自己身体的剧痛,忘记了精神力枯竭带来的、针扎般的撕裂感,也忘记了自己正身处于何等危险的境地。她的眼中,只有那个正在痛苦挣扎的身影。她仿佛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将那个她所珍视的叶络,从那无尽的、黑暗的深渊中,重新拉回到人间的光明可能性。
她不顾嘴角不断溢出的、温热的血迹,不顾那因为过度透支而天旋地转、几欲昏厥的脑海,准备继续用更深刻、更久远、更温暖的记忆,去冲击那道看似已经出现裂痕的、隔绝了理智与疯狂的屏障。
然而,她终究还是,或者说,此刻的所有人,都大大低估了“海德拉血统”的恐怖。
那并非单纯的、可以被情感所感化的兽性。那是一种源自太古时代、凌驾于无数生灵之上的恐怖异兽的、霸道无比的、近乎于法则层面的狂暴意志。它在叶络的体内潜伏、融合了这么久,早已与他的血肉、骨骼、乃至灵魂,都产生了千丝万缕的、根深蒂固的联系。
一个被囚禁的、虚弱不堪的灵魂,想要反抗一个已经彻底统治了这具强大肉体、并且力量还在不断攀升的暴君,这是一场何其艰难、何其不对等的战争。
莫黎那一声声饱含深情的呼唤,对于这股蔑视一切情感的狂暴意志而言,就像是凡人朝神明发出的、无比烦人的噪音。
而叶络本我意识那微弱不堪的反抗,对它来说,更是不可饶恕的、来自奴隶的、胆大包天的挑衅!
“吼——!!!!”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都要愤怒、都要充满绝对毁灭意志的咆哮,猛然从叶络的喉咙最深处炸开!这声咆哮不再是单纯的声音,而是形成了实质性的、一圈肉眼可见的、混杂着冰蓝色能量的恐怖冲击波,如同神明发怒,向着四面八方疯狂扩散!
“轰!”
周围那浓重的、由“霜噬之牙”力量所制造的白色冰雾,在这股狂暴的冲击波面前,如同被投入炸弹的池水,瞬间被吹散得一干二净,重新露出了那片被鲜血与冰刺所点缀的、残酷的战场。
而叶络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充满了人性挣扎与混乱的光芒,也在这一瞬间,被更加深沉、更加纯粹、更加暴虐的无尽猩红,所彻底地、蛮横地、不留一丝余地地取代了。
海德拉的意志,被彻底激怒了。
它不允许自己的“容器”出现任何反抗的念头,更不允许任何外部的“杂音”来干扰自己享受杀戮的乐趣。
莫黎的努力,在这一刻,收效甚微。不,应该说,她的挣扎,从结果上来看,起到了完全相反的、最糟糕的效果。
那头被彻底激怒的、已经完全压制了内部反抗的狂兽,将它那无边的、被挑衅的愤怒,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全部倾泻到了这个胆敢用“噪音”来“挑衅”它的、渺小而脆弱的目标身上。
他那双燃烧着地狱业火的猩红兽瞳,再一次死死地、不带任何偏移地锁定了莫黎。这一次,那眼神里不再有任何的困惑与挣扎,只剩下最纯粹、最冰冷的、如同算法般精确的杀意。在他的判定中,这个能够动摇他“容器”意志的渺小人类,是对他威胁最大的、必须最优先清除的对象。
“不好!”
远处的巴图,神经一直紧绷如满月之弓。他看到叶络眼神彻底变化的瞬间,一股源自无数次生死搏杀中锤炼出的、最原始的直觉,如同警钟般在他脑海中疯狂鸣响。
他想也不想,甚至来不及进行更精确的瞄准,那支凝聚了他最后力量与希望的玄铁破甲箭,便在一瞬间离弦而出!
“嗖!”
箭矢带着撕裂空气的尖锐呼啸,并非射向叶络的头颅或心脏等致命要害——巴图依旧无法对自己曾经的恩人下此死手——而是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射向他前方的冰晶地面,试图用攻击的余波和炸裂的冰屑来阻碍他即将发动的致命冲锋,为莫黎争取哪怕零点一秒的喘息之机。
但这一次,已经彻底进入“暴怒”状态的恶魔化叶络,甚至连头都没有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去看那支裹挟着强大力道的箭矢。
他只是猛地、不耐烦地一挥手臂,一道由空气中的冰雪能量瞬间凝聚而成的、如同弯月般的锋利冰刃,便凭空出现,后发先至,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和精准度,在半空中准确地迎上了那支飞驰而来的破甲箭。
“铛!”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那支由万年玄铁打造、足以洞穿重甲的箭矢,在接触到冰刃的瞬间,便如同撞上了神明盾牌的鸡蛋,从箭头开始寸寸碎裂,最终在半空中爆成了一蓬无力的金属粉末。
冰雪之力,竟然已经强悍至此!
而做完这一切,仅仅是叶络发动攻击前的一个随意的、微不足道的动作。
紧接着,他那覆盖着鳞甲的后腿猛地发力,脚下的万年冰晶地面再一次被恐怖的力量踩踏得轰然爆裂,无数冰块四散飞溅。而他那庞大的身躯,则借由这股无与伦比的反作用力,化作一道根本无法用肉眼捕捉、更不可能闪避的冰蓝色死亡闪电,如同一座脱离了地心引力、朝着目标发起冲锋的移动小山,朝着早已呆立原地的莫黎,直冲而去!
他高高地、毫不犹豫地扬起了那只覆盖着厚厚冰霜与狰狞鳞甲的、依旧沾染着雪狼勇士温热鲜血的利爪。五根如同短剑般的指甲完全张开,指尖闪烁着足以轻易撕裂钢铁的、令人心悸的森然寒芒。
然后,毫不留情地、用尽全力地,朝着莫黎那纤细的、看似不堪一击的头顶,狠狠地拍下!
这一击,快得超出了在场所有清醒之人的反应极限。
这一击,蕴含的力量足以将一辆重型卡车都瞬间拍成废铁,更遑论一个血肉之躯。
这一击,凶猛、决绝、无情,带着要将眼前一切都彻底抹除的意志,彻底地、残忍地,断绝了所有的希望。
莫黎呆呆地站在原地,她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精神与身体都已经达到了她所能承受的极限。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象征着绝对死亡的巨大手爪,在自己的瞳孔中飞速地、清晰地放大,甚至能看清上面每一道鳞甲的纹路,以及指缝间尚未干涸的、属于盟友的暗红色血迹。
原来……这就是结局吗?
原来,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呼唤,所有的希望……都只是无用的挣扎。
一瞬间,她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没有了恐惧,没有了悲伤,只剩下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深沉到极致的、仿佛连灵魂都被抽空的悲哀。
她悲哀的,不是自己即将到来的、可以预见的、无比凄惨的死亡。
而是,她最终,也没能将他唤醒。她最终,还是死在了她最想拯救的人的手里。
远处的黑暗角落里,艾萨克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心满意足的弧度。在他看来,清除了这些总是制造麻烦的、碍事的“杂物”,他才能更好地、不受打扰地,进行自己捕获这具完美的“神之雏形”的伟大计划。
另一边,巴图的脸上,写满了极致的绝望与撕心裂肺的不甘。他再次疯狂地张弓搭箭,但理智却冰冷地告诉他,已经来不及了。那速度,那距离,那力量……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
一切,似乎都已成定局。
那致命的利爪,带着呼啸的、足以割裂皮肤的狂风,即将落下。死亡的阴影,已经彻底笼罩了莫黎的全身。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一线间的刹那。
就在莫黎几乎要认命般地闭上眼睛,迎接自己命运的终结时。
一道尘封已久的、几乎快要被她彻底遗忘的记忆碎片,如同漆黑雨夜中的一道撕裂天际的闪电,毫无征兆地、无比突兀地,狠狠地劈开了她那片早已被绝望与疲惫所笼罩的、混沌不堪的脑海。
那是一个温暖得有些不像话的午后,阳光透过老旧的窗户,在空气中洒下金色的尘埃。
一个温柔的、带着些许疲惫却依旧无比温暖的笑容,在她的记忆中清晰地浮现。
以及……一颗被小心翼翼地、用已经有些泛黄的蜡纸包好的、看起来像是一颗普通糖果一样的东西,被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