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而伟岸的巨手,以最蛮横的方式撕裂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互不相干的维度。
在远方观战的幸存者——无论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双目欲裂的雪狼首领巴图,还是角落里冷眼旁观、如同欣赏戏剧的收藏家艾萨克——在他们的眼中,那头代表着极致毁灭与太古洪荒的冰蓝色恶魔,从积蓄力量到化作一道死亡的洪流,整个过程快得就如同一道划破黑暗天际的闪电,迅捷、狂暴,且不容置疑。
它那山岳般庞大的身躯,携带着无可匹敌的、足以撞碎城墙的恐怖动能,每一次沉重的蹬踏,都在那坚硬了万年的冰晶地面上,留下蛛网般密集扩散的、触目惊心的龟裂。它周围的空气,被这狂暴的冲锋硬生生撕裂,挤压成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浪,发出尖锐到足以刺破耳膜的、凄厉的呼啸。
它那高高扬起的、覆盖着狰狞冰甲与锋利鳞片的巨大利爪,裹挟着足以将坚固山岩都瞬间拍成齑粉的、纯粹的物理性恐怖力量,如同一柄来自九幽地狱深处的、由神明挥下的审判之锤,朝着那个在它阴影下显得无比渺小、无比脆弱的女孩,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砸落下来。
在他们看来,一切都已成定局。
那个女孩的生命,将在这短暂到甚至不足零点几秒的时间内,被彻底地、残忍地终结。在那绝对的力量面前,她那柔弱的身躯,唯一的结局就是化为一滩无法分辨形状的、模糊的血肉,与脚下的冰晶碎屑,混杂在一起。
然而,在莫黎的世界里,一切却被无限地拉伸得无比缓慢,缓慢到近乎于静止。
仿佛整个宇宙,都在这个瞬间,为她这个即将凋零的生命,按下了悲悯的慢放键。
她能清晰地看到,叶络那张已经完全非人化的、狰狞的面庞上,每一片细密的、呈现出完美六边形的冰蓝色鳞片,都在神殿顶端那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冰冷的、不带一丝情感的、令人绝望的光。
她能异常清晰地数清,他那双燃烧着地狱业火的猩红兽瞳之中,那一簇簇跳动的、不含任何恐惧、犹豫、悲伤等复杂情绪的、纯粹到令人心悸的杀戮火焰。那是一种凌驾于所有生命之上的漠视,是一种视万物为刍狗的、源自血脉深处的绝对狂傲。
那呼啸而至的利爪,破开空气时所带起的劲风,在她被无限放慢的感知中,不再是模糊的呼啸,而是一缕缕清晰可见的、冰冷的、如同无数柄最锋利的解剖刀般的能量流。它们细致地、温柔地割过她的脸颊,带来微小却又无比清晰的、针扎般的刺痛感,让她真切地感受到,死亡已经触摸到了她的肌肤。
她的身体,早已濒临崩溃的边缘。
先前为了从那必杀一击下逃生,极限催动“暗影裂隙”遗蜕所带来的恐怖反噬,如同无数根被烧到赤红的、淬了剧毒的钢针,正在她的灵魂最深处、最柔软的地方,疯狂地翻滚、搅动。她的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早已受创的内腑,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撕裂开来的剧痛。
那双被神殿的极寒之气严重冻伤的双脚,早已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只有一种钻心刺骨的麻木与冰冷,如同无数只冰冷的蚂蚁,在她的血肉中不断地啃噬着,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她的身体,早已到达了极限,甚至……已经超越了极限。
绝望,如同最深沉的、冰冷刺骨的、没有一丝光亮的深渊海水,正从四面八方、每一个毛孔,缓缓地、却又无可阻挡地涌来,带着致命的诱惑,试图将她那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意识,彻底淹没、吞噬。
放弃吧……
一个充满了魔性的、疲惫的、诱惑的声音,在她的脑海最深处轻声地、温柔地回响着。
这一切都太痛苦了,不是吗?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你已经尽力了。没有人会责怪你的。结束吧……就这样静静地、安详地结束吧……死亡,或许才是一种真正的、永恒的解脱。
但,就在这片无边无际的、深沉的黑暗与冰冷的绝望之中。
一缕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光,却依旧顽强地、执着地、倔强地亮着。
那是在她脑海的最深处,是她灵魂的核心,是被先前那道划破混沌的闪电般的记忆碎片,所彻底照亮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希望。
那个温暖得不像话的午后。
那个总是带着世界上最温柔笑容的女人。
那个被小心翼翼地、仿佛捧着稀世珍宝般,递到小叶络肉乎乎的手心中的、用那张米黄色的、古旧的蜡纸包裹的“护身符”。
苏韵阿姨那充满了慈爱,却又深深地、深深地隐藏着对未来无法言说的沉重忧虑,与某种超越了时空的、令人心悸的预见性的眼神,在这一刻,比天穹之上最明亮的星辰,还要璀璨,还要清晰。
“如果你感觉自己快要被心里的影子吞掉了,就把它吃下去。妈妈的‘守护之光’,会帮你找到回家的路。”
这句话,在这一瞬间,不再是遥远的、模糊的、几乎快要被遗忘的童年回忆。它跨越了漫长的时光,穿透了生死的界限,化作了最清晰、最响亮、最不容置疑的、神圣的誓言,在莫黎那即将崩溃的灵魂之中,轰然回响,振聋发聩!
就是这最后一缕希望!
它如同创世的第一缕圣光,瞬间驱散了她心中所有的恐惧与黑暗!
它如同点燃枯原的燎天大火,顷刻间燃尽了她脑海里所有的犹豫与软弱!
它化作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超越了生与死的界限的、无与伦比的决绝与勇气,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疯狂地、毫无保留地注入了她那具早已油尽灯枯、濒临破碎的身体!
她知道,自己只剩下这最后一次机会。
一次将这颗承载着一个母亲全部的爱与希望的“糖果”,送达到位的机会。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因为无尽的痛苦和极致的虚弱而显得黯淡无光、如同蒙尘宝石般的眼眸,在这一刹那,爆发出惊人的、几乎要刺破这方天地的、璀璨夺目的光亮!
她看着那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在她瞳孔中已经放大了无数倍的、狰狞的死亡巨爪,心中的那份惊恐与绝望,却在这一刻,出奇地、彻底地平静了下来。
她放弃了所有构筑防御的念头,因为那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是徒劳的。
她放弃了任何转身逃跑的奢望,因为那只会让她死得更快。
她将自己所有残存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意志力,所有正在熊熊燃烧着的、所剩无几的精神力,所有濒临崩溃、发出悲鸣的灵魂力量,都如同孤注一掷的赌徒般,全部、全部地凝聚在了胸口那道不断发出尖锐悲鸣、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碎裂的“暗影裂隙”遗蜕之上!
她要进行一次前所未有的、在任何教科书中都不曾记载的、极其危险的、疯狂的极限操作!
不是远距离的空间传送,那巨大的空间波动只会让她成为一个无法移动的、最明显的活靶子。
而是一次……贴着死亡的边缘,踩着死神的刀锋,在毫厘之间完成的、极致精准的、短距离空间折跃!
“嗡——!”
她的身体周围,空间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高频率、极度不稳定的方式剧烈扭曲、震颤,发出了令人牙酸骨软的、如同金属被强行拉伸的震颤声。无数细小的、漆黑如墨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空间裂缝,在她身边如同幻影般生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失去控制,将她自己这个施术者,毫不留情地撕成最基本的粒子!
但,莫黎的意志,在这一刻,却坚定得如同万古不化的、极地深处的寒冰!
她的精神力,像一根无形的、坚韧的、无比精细的探针,凭借着叶络曾经给予她的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和那份从未收回的有限权限,以及她对“长日将尽”那个储物空间内部构造的深刻记忆,以一种超越了思维、超越了光速的方式,悍然穿透了那层看似坚不可摧的空间壁垒!
她的意识,瞬间探入到了那个被时间与记忆所共同遗忘的、冰冷的角落。
她“看”到了!
在那个堆放着几排冰冷的备用弹夹、几包过期的能量棒和一些沾染着油污的、冰冷的机械零件的角落里,一个用米黄色的古旧蜡纸包裹着的小小东西,正静静地、孤独地躺在那里。
它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如果不仔细分辨,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却又无比纯粹、无比温暖的柔和光芒。在这片充满了冰冷、黑暗与死亡气息的储物空间中,它是那样的与众不同,就像是漆黑绝望的永夜里,点亮的第一颗、也是唯一的一颗萤火。
找到了!
她的精神力瞬间化作一只无形的手,在那颗承载着最后希望的“守护糖果”被触碰到的瞬间,以一种近乎于抢夺的粗暴方式,将其从那个被封存了十余年的储物空间中,强行地、蛮横地“拽”了出来!
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那只代表着绝对毁灭的、无可匹敌的利爪,已经带着撕裂一切的、死亡的厉啸,轰然落下!
就在利爪的锋锐指甲,即将触及她身体的前万分之一秒,就在那冰冷的死亡气息已经将她彻底笼罩的前一个普朗克时间!
莫黎,发动了那次赌上了一切的、向死而生的、疯狂的空间折跃!
她的身影,没有像往常一样化作暗影悄然消散,而是在原地留下了一道因为空间被强行撕裂而产生的、极其短暂的、如同水波般扭曲的残影。
她的本体,则如同一个被从二维世界剥离出来的、不存在于三维物理定律中的鬼魅,以一种完全违背了牛顿所有定律的方式,瞬移般,出现在了恶魔化叶络那庞大如山岳的身躯……侧后方的一个绝对的、理论上的攻击死角。
“轰——隆——!!!”
狂暴的利爪,终究还是重重地、毫无悬念地砸在了她刚才所站立的位置。
坚硬无比的、足以承受坦克碾压的冰晶地面,如同被一枚重磅空投炸弹直接命中,瞬间向内塌陷、爆裂!一个直径超过两米、深不见底的、边缘布满了狰狞裂纹的恐怖深坑,赫然出现!
爆炸产生的恐怖冲击波,夹杂着无数高速飞溅的、如同弹片般锋利的碎冰,向着四周无差别地席卷而去!
而刚刚完成折跃、还来不及喘息的莫黎,虽然成功地避开了那致命的核心攻击,却依旧被这股狂暴的冲击波余波,狠狠地掀飞了出去。
她的身体,如同秋风中的一片落叶,在空中无助地翻滚着,最后重重地摔落在远处的冰面上,一连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抑制不住,从她的口中狂喷而出,在洁白的冰面上,留下了一片触目惊心的、凄美的殷红。
但,她甚至感觉不到身上的剧痛。
她的那双已经开始涣散的眼眸,正死死地盯着自己那只因为用力过度而剧烈颤抖的、紧紧攥住的右手。
在她的手中,已经紧紧地攥住了那颗最后的,也是唯一的……
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