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仿佛在莫黎完成那次惊心动魄、赌上了一切的极限空间折跃之后,才终于从那被凝固的、令人窒息的静止状态中解脱出来。
时间恢复了它正常的流速,毁灭性的冲击波携带着亿万片如同刀锋般锋利的冰晶碎屑,如同一场积蓄了万年之久的极地风暴,向着四面八方疯狂地、无差别地席卷开来。整个冰晶神殿的通道,都在这股狂暴力量的肆虐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呻吟。
刚刚出现在恶魔化叶络侧后方的莫黎,根本来不及为自己那次奇迹般的幸存而喘上一口气,就被这股威力依旧恐怖绝伦的能量余波,结结实实地命中了自己的后背。
她那本就已经因为极限催动“暗影裂隙”而濒临崩溃的脆弱身体,在这一刻,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片无助落叶,被那股无可抗拒的巨力,毫不留情地掀飞了出去。
喉头猛地一甜,一股滚烫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液体,再也无法抑制地从她的喉咙深处上涌,喷洒而出。那鲜红的血液,在接触到神殿内极度冰冷的空气的瞬间,便迅速凝结成一朵朵妖艳而凄美的血色冰晶,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而悲伤的弧线,然后无力地、如同碎钻般坠落在地。
“砰!”
她的身体,重重地撞在远处那坚硬如铁的冰晶通道墙壁上,发出一声令人心脏骤停的、沉重无比的闷响。那一瞬间的剧烈冲击,仿佛要将她全身的骨骼,都在这一撞之下彻底震碎、散架。
无穷无尽的剧烈疼痛,如同决堤的黑色潮水,毫无征兆地淹没了她的所有感知。她的眼前一阵阵发黑,无数混乱的光斑与扭曲的色块在她的视网膜上疯狂闪烁、跳跃,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涣散,仿佛随时都会沉入那片永恒的、冰冷的黑暗之中。
然而,她没有倒下。
在意识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刻,凭借着那股早已烙印在灵魂深处的、不屈的意志,她用那柄早已断裂、只剩下半截的匕首,以一种极其扭曲、极其痛苦的姿态,狠狠地、深深地扎入脚下的冰面,强迫自己以单膝跪地的姿势,勉强支撑住那摇摇欲坠的身体,不让自己彻底失去最后的行动能力。
她的右手,从始至终,都如同最坚固的、由钢铁浇筑而成的铁钳一般,死死地、紧紧地攥着那颗承载着她最后希望的、苏韵阿姨留下的“守护糖果”。
她攥得是那样的用力,以至于那修长而漂亮的指甲,因为过度施力而深深地陷入了掌心的嫩肉之中,渗出了丝丝鲜血,与那颗“糖果”上散发出的柔和暖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悲壮而神圣的画面。但她,却未曾有丝毫的松动。
另一边,一击落空,并且清楚地感受到自己那与灵魂绑定的“储物空间”,被一股陌生的、带着侵入性的空间之力强行打开的恶魔化叶络,彻底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暴怒之中。
它那属于太古凶兽海德拉的、纯粹而狂暴的意志,无法理解刚才发生的、那种违背了力量常理的诡异一幕。入侵它的领地,躲开它的攻击,这对于它那高傲的、视万物为蝼蚁的意志来说,是不可饶恕的挑衅!
但它不需要理解,它只需要毁灭。它能无比清晰地锁定那个让它感到无比烦躁、无比厌恶的、渺小的气息来源。
它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于僵硬的机械感,从自己那巨大的利爪砸出的深坑之中直起身来。在它起身的动作间,无数碎裂的冰块和冰屑,从它那如同精雕细琢的艺术品般的、狰狞的冰蓝色鳞甲上,簌簌滑落,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它缓缓地转过身,那双仿佛燃烧着地狱业火的、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猩红兽瞳,没有任何的犹豫,再一次精准地、死死地锁定了那个在远处挣扎着、却依旧倔强地不肯倒下的、渺小的身影。
这一次,它的眼神之中,除了那种纯粹到极致的、冰冷的杀意之外,更多了一种被彻底激怒的、仿佛领地被侵犯的雄狮般的、不将对方彻底撕碎、碾成粉末、挫骨扬灰便誓不罢休的……暴虐。
“吼——!!!”
一声惊天动地的、仿佛要将整个神殿都为之震塌的咆哮,从它那布满了锋锐獠牙的狰狞口中,猛然爆发!
这声咆哮,不再是之前那种单纯的、宣泄式的威慑,而是蕴含了实质性的、毁灭性的能量冲击!那肉眼可见的、呈现出淡蓝色的音波,如同无形的、最沉重的攻城巨锤,狠狠地轰击在四周的冰壁之上,将那些坚硬无比的冰晶,都震出了无数道深不见底的、蜘蛛网般的恐怖裂痕!
它不再有任何的迟疑,不再有任何的试探。它那庞大的身躯,再一次微微下沉,四肢那如同钢铁浇筑般的、充满了爆发性力量的肌肉,在瞬间贲张到了极限,每一块肌肉的轮廓都清晰可见,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沉睡的火山。
它要用下一次、也是最快、最强、最无法闪避的雷霆攻击,彻底地、干净利落地,终结这场令它感到无比烦躁的“游戏”。
远处的众生百态,在这一刻,显得是如此的苍白,如此的无力。
雪狼部落的首领巴图,那张饱经风霜的、如同刀削斧凿般的脸上,写满了无尽的绝望与撕心裂肺的不甘。他手中的那张祖传的黑铁长弓,拉了又放,放了又拉,数次将那凝聚了他全身力量的能量箭矢对准那头怪物,却又在最后一刻,无力地垂下。
最终,所有的挣扎都只能化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痛苦低吼。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那种毁天灭地般的、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他任何的攻击,都只是徒劳无益的骚扰,甚至连给对方挠痒痒都算不上,只会白白浪费自己本就不多的体力。
那些侥幸存活下来的“净化者”们,则是一脸的惊骇与难以置信的复杂神情。他们无法想象,那个在任务资料中被标注为“低威胁辅助人员”的、看似柔弱不堪的女孩,竟然能在那头已经彻底失控的、恐怖的“实验体”手下,坚持到现在,甚至还躲过了必杀的一击。
但那短暂的惊骇过后,便是更深层次的、令人心寒的冷漠。在他们那被组织严格训练而成的、近乎于机械的思维中,这不过是“实验体”在融合神殿力量后,发生失控暴走的正常清理程序。任何卷入其中的人,无论是敌人还是无关者,都只是可以被忽略不计的、附带的损失品。
而那个始终慵懒地靠在墙边,如同最阴冷的毒蛇般,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整个战场的艾萨克,他那双冰蓝色的、不含一丝情感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玩味与赞许。
他赞许的,并非是莫黎那不屈的勇气,而是对她那种诡异的、能够直接侵入他人专属储物空间的空间能力,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但这份兴趣,也仅仅止步于此。一个即将死去的个体,无论她拥有多么奇特的能力,其研究价值也就到此为止了。
相比之下,他更期待的,是这头已经展现出无与伦比潜力的“神之雏形”,在彻底清除了眼前这个最后的、也是最碍眼的障碍之后,将会展现出何等强大、何等完美的姿态。那才是他此行,最重要的藏品。
没有任何人会来帮助她。
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助她。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变成了最冷酷的、最无情的旁观者。
莫黎很清楚这一点。她从来就没有指望过奇迹,也没有奢求过怜悯。
她缓缓地抬起头,用那双已经开始有些涣散的眼眸,看着那个正在积蓄着雷霆一击的、如同神话中走出的冰蓝色恶魔。她看着他那双燃烧着毁灭火焰的猩红眼眸,看着他那可以轻易撕裂钢铁的锋锐爪牙。
她知道,自己绝对、绝对躲不开下一次攻击。
她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力量,再去进行哪怕一次最简单的、最基础的空间挪移。
她的生命,已经清晰地、残忍地,进入了以秒为单位的倒计时。
然而,就在她那张因为失血过多而沾染着斑驳血迹与尘土的、苍白到几乎透明的小脸上,却缓缓地、缓缓地,浮现出了一抹决然的、近乎于凄美的、惨烈的笑容。
她放弃了所有对生的渴望与可能。
她放弃了防御,因为那是徒劳的。
她放弃了闪避,因为那是无望的。
她放弃了最后的、无谓的挣扎。
她将自己所有残存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意志,所有依旧在熊熊燃烧着的、所剩无几的生命力,都毫无保留地、孤注一掷地,凝聚在了那双早已被冻到麻木、却依旧在微微颤抖的双腿之上。
因为她知道,这是她此生,最后一次的奔跑。
就在那头狂兽的蓄力达到顶峰,化作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死亡的蓝色闪电,朝着她猛扑而来的刹那!
莫黎,动了。
她没有后退,没有逃跑,更没有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死亡。
她做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神志清醒的人,都瞠目结舌、完全无法理解的、彻底违背了求生本能的疯狂举动。
她不退,反进!
她迎着那头狂暴到极致的怪物,迎着那已经挥下的、挟带着死亡风暴的利爪,用尽了自己生命中最后一丝一毫的力气,直冲了过去!
她像一只义无反顾扑向烈火的飞蛾。
她像一朵奋不顾身撞向坚硬山岩的、渺小的浪花。
“疯了!这个女人彻底疯了!”一名侥幸存活的净化者,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失声尖叫了起来。他无法理解,也永远无法理解,这种纯粹的、在他看来毫无任何意义的、疯狂的自杀行为。
巴图痛苦地、猛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他不忍心再去看接下来那必然会发生的、血腥残忍的一幕。
只有艾萨克,那如同万年寒冰般不起波澜的眉头,在这一刻,微微地皱了起来。他那毒蛇般敏锐的直觉,让他隐约感觉到,事情,似乎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在两者那极速的身影,交错而过的瞬间,那致命的利爪,终究还是快了一分。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骨软的、清晰无比的血肉撕裂声,在寂静的通道中响起,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那锋利的、如同手术刀般的爪尖,毫不留情地、深深地划过了莫黎的左边肩膀。她身上那件原本还算坚韧的作战服,在此刻如同最脆弱的薄纸般,被轻易地撕开。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的恐怖伤口,瞬间出现,鲜血如同失去了阀门的消防栓般,疯狂地喷涌而出!
剧烈的、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从身体里硬生生撕扯出来的恐怖疼痛,如同最狂暴的闪电,狠狠地击中了她的中枢神经!
但她,没有停下!
她凭借着那股早已超越了生理极限、凌驾于肉体痛苦之上的、钢铁般的强大意志,硬生生地、面不改色地承受住了这足以让任何铁血硬汉都瞬间休克倒地的重创!
她甚至……借着这股被利爪划过的、巨大的冲击力,她的身体以一种凡人无法做到的、极限的角度,向侧方扭转、偏折。
而她的右手,那只从始至终,都如同守护着整个世界般,紧紧攥着“守护糖果”的右手,终于……终于在这一刹那,抵达了它梦寐以求的、最终的目的地!
就在那头怪物因为即将完成它期待已久的猎杀,而发出一声充满了胜利喜悦的咆哮,微微张开那布满了獠牙的血盆大口的瞬间!
莫黎的右手,快如闪电!
她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无比的、充满了决绝与守护意志的姿态,将那颗早已被她用牙齿磕开了蜡纸的、散发着柔和而温暖光芒的晶体颗粒,狠狠地、深深地,塞进了它的口中!
做完这一切,她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她那燃烧到最后的生命之火,都在这一瞬间,被彻底地、完全地抽空了。
而那头狂兽,它的攻击本能,却没有丝毫的停滞。它那覆盖着坚硬鳞甲的、如同钢铁长鞭般的巨大尾巴,在转身的同时,携带着足以轻易砸断钢筋水泥的恐怖劲风,无意识地、也是本能地,狠狠地横扫而出。
“砰!”
一声沉重到令人心脏都为之停跳的闷响。
莫黎那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身体,被这根威力巨大的巨尾,结结实实地、毫不留情地抽中了腰腹。
她就像一个被高速行驶的失控列车正面撞到的、可怜的布娃娃,整个人瞬间倒飞了出去,在空中无力地、绝望地翻滚了好几圈,然后重重地、重重地砸在了十几米开外的那面冰壁之上,最后,无力地滑落在地。
她的身体,蜷缩成一团,鲜血从肩膀上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和她的口中,汩汩地、不停地涌出,迅速将她身下的那片纯白冰面,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凄厉的暗红色。
她的瞳孔,开始迅速地涣散,生命的光彩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的眼中褪去。她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无尽的、冰冷的黑暗边缘,剧烈地、疯狂地摇曳,随时都有可能被彻底吹灭。
但,在她的嘴角,却缓缓地,勾起了一抹极其虚弱、却又充满了无限满足的、如释重负的微笑。
她成功了。
她用尽自己的最后一丝力气,看向那头因为嘴里被突然塞入了异物而猛地停下了所有动作、显得有些困惑和烦躁的、巨大的怪物,用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的、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充满了无尽温柔与眷恋的声音,轻声呢喃道:
“叶络……回家吧……”
话音落下,她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彻底地、沉沉地,陷入了那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昏迷之中。
那颗承载着一个母亲无尽的爱意与至高的守护执念的“糖果”,终于……被送到了它该去的地方。
一场来自灵魂最深处的、不为任何外人所知的、光与影的战争,也即将在这一刻,正式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