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是问,不如说是请程小姐设个巧计,引他亲口道出实情。若是你贸然去问,只怕程大人反倒会装作不知,三缄其口。”
“你说呢,程小姐?”
程嫣然眼神闪躲,语气犹疑:“可是知意…你欲探查此事,究竟是为何?”
沈知意垂下眸子,声音低沉道:“程小姐心有所系、情有所托,知意…亦然。”
“你指的是李承渊、李大哥?”
“正是。”
她微微颔首:“我此举,确是为助他。程小姐,知意恳请你应允…”
言罢,她双手拱起,郑重作揖,姿态谦卑而恳切。
程嫣然凝视着眼前女子,见她因深爱之人而痛苦的模样,不由将自身代入其中,心生共鸣。
她连忙扶起沈知意,眼神柔和:“我答应你。”
二人当即约定,七日之后,沈知意再入程府,与她详谈所得。
程嫣然将八字庚帖交予沈知意。
沈知意携庚帖返回镇国府后,又附上一封书信,一同托付于丫鬟:“将此物交给柳官媒,务必亲手送达。”
那丫鬟应声退下。
柳莹接过庚帖与信笺,紧紧揣入袖中。
她快步穿过官媒衙的月洞门,避开来往的官媒与杂役,直奔自个堆满姻缘卷宗的小小隔间。
待关好门窗,她小心展开庚帖,执笔于《合婚簿》上细细勾勒,将程嫣然与王怀瑾的生辰八字一一比对。
笔尖沙沙落纸之声清晰入耳,柳莹却总觉背后仿佛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好几次猛然回头,所幸皆是虚惊一场。
柳莹接着从柜中取出《家世簿》。
依照书信中所言:在王怀瑾籍贯一栏添上“织羽国”三字,接着再细细补全其母族的封号。
墨迹尚未全干,隔壁却忽传来温钰与人说笑的声音。
她顿时心头一紧,慌忙以镇纸压住纸页,手忙脚乱地合上簿册。
直到那一阵脚步声远去,才稍稍松了口气。
最后,她提笔撰写提亲书信。
在官媒衙的印泥盒中重重一按,鲜红的印章落于信纸末尾时,她的手指却在微微发颤…
一式三件:庚帖、家世簿、提亲书。
皆小心收进小木箱之中,反复确认上了锁,又推至床底最深处。
一切做妥,柳莹终于瘫坐在椅子上,只觉后背冷汗涔涔,浸湿了中衣。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扇门,耳根竖得极高,唯恐有人忽然推门而入。
只盼着沈知意的下一步指示早些到来,好让这般提心吊胆的日子,得以喘口气。
沈知意眼下只得暂居镇国府。
好在府邸广大,她独占一处小院,平日无人叨扰。
院中清静,唯有谢二小姐时常前来谈心,抑或谢榕屿无事便来刷几分存在感…
譬如此刻——
谢榕屿正四下走动,环顾着小院,探询道:“小知意,你可觉院中缺些什么?若有短缺,你定要告知于我,我即刻差家丁为你置办齐全!”
沈知意笑道:“多谢世子好意,我在这儿一切安好,倒也不觉缺了什么。”
谢榕屿却从袖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八字庚帖,纸张边角已有些磨损,瞧着颇为眼熟。
他将其缓缓摊开,手指轻轻摩挲着纸面,嘴角含笑:“小知意,你可是还记得我们初见之时?”
她怎会不记得?
这庚帖,是她在荣记赌坊设局时,从谢榕屿身上“巧抢”而来。
亦是她为逃脱沈老爹与沈明轩的逼婚,不得已拿出来在众人面前“做戏”的“证物”。
她缓缓点头,唇边笑意淡淡,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谢榕屿却不以为意,继续道:“当初你误将这庚帖当作敌国密信的那一刻,我便觉你这女子,着实有趣!”
沈知意垂眸不语,只听他自顾自说道:
“后来更未料到,你竟拿着这庚帖冒充世子妃…”
谢榕屿笑意渐深,眸中闪过一丝感慨:“我原以为,你不过是又一位绞尽脑汁欲嫁入谢府的贵女,可细细打量你的衣着举止,并非贵女出身。直至知晓,你是为了逃脱你那爹爹与兄长的算计,当真是急中生智,令人刮目相看!如此说来…这张庚帖,也算是见证了我与你羁绊初定的那一刻…”
沈知意似是心不在焉地听着,神色中透露着些许敷衍。
心中却不禁暗忖:这位世子,平日里看似风流不羁,竟也会如此对女子动情?
她轻笑一声,似打趣似讥讽道:“未曾想到,世子这般外貌潇洒,看似拈花惹草,实则却是如此钟情一人。”
谢榕屿的脸色瞬时一沉,略带不悦地反驳道:“小知意,莫非你一直以为本世子品行如此不堪?”
沈知意掩唇一笑,语带调侃:“难道不是吗?世子素喜流连荣记赌坊、芳醉楼之地,还参与经营那专贩女子喜爱之物的天香阁…”
谢榕屿忙打断她,急急辩解道:“出入荣记,不过是替我二姐与你那王兄递送情信,自然要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来引人误判!方可掩人耳目…”
他顿了顿,复又道:“至于芳醉楼…我不过爱去那儿饮上几杯,旁人瞧见的那些女子,皆是她们自愿贴上来的,与我何干?”
言及此,他一脸委屈地望着眼前人,小声嘀咕着:“哎,我这名声算是被那些街头巷尾的长舌之人传得污了个彻底!可小知意,你竟也信那些流言?”
沈知意却漫不经心,唇角微勾,懒懒道:“自然信了。”
说着,目光时而瞥向别处,似有意避开他的眼神。
此刻的她,心思并未放在这些情愫纠葛上。
反之,若与谢榕屿的羁绊过深,只怕会令她陷入更为尴尬的境地……
谢榕屿见沈知意明显无意再与他多言,心下微涩,却也识趣地止住话头:“你且好生歇息,若有何需,尽管吩咐下人。我…先行告退。”
言罢,他神色略显落寞,缓步转身离去。
晨光方才漫过窗棂,屋外便传来轻叩门板的声响。
丫鬟的声音自木门缝隙间飘入:“小姐,主母传话来,让您尽快过去给她请安。”
沈知意猛地自床榻上坐起,锦被自肩头滑落,她怔怔循着声音望过去,心头烦意复又翻涌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