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在船舷边凝结成珠时,甲板上的陶罐已按 “耐盐”“耐涝”“耐旱” 分类码放整齐,最顶端的野豇豆罐口系着红绸带,在风中飘动的幅度恰好与罗盘指针的摆动一致。宝儿用细布擦拭着测深绳上的泥渍,麻线缝隙里还嵌着丘陵的灰岩碎粒,与湿地的腐殖土形成鲜明对比 —— 这些来自不同海域的土壤样本,在海图旁排成小小的队列,如同缩小的地形沙盘。
“夫人,前面有淡水味儿!” 哈桑举着一个陶碗跑过来,碗里盛着刚从船舷接的海水,与寻常咸涩不同,竟带着淡淡的甘甜,“这水混着淡水,比湿地的泉水还清口!” 他说得没错,船员们纷纷用手掬水品尝,舌尖能分辨出明显的层次:先尝到海水的咸,继而转为溪水的甜,最后留着一丝矿物质的涩,恰似三种味道在舌尖共舞。
老舵手将耳朵贴在船板上,听着水下传来的 “哗哗” 声,浑浊的眼睛突然发亮:“是溪流入海口!” 他粗糙的手指在海图上点出一处 V 形海湾,“这种地方是淡水冲出来的口子,底下的石头被磨得溜光,行船得防着暗礁,可水源是现成的,比带的雨水甜。” 他的话很快得到印证,了望手在桅杆上大喊,声音穿透薄雾:“西北方向有白色的水带!像银线缠在岸上!”
众人望去,只见丘陵与海洋的交界地带,一条银白色的溪流正奔涌入海,淡水与咸水碰撞形成巨大的漩涡,白色的浪花如同破碎的玉屑,在阳光下闪烁。溪流两岸的植被与丘陵截然不同,高大的乔木沿着水岸生长,树叶阔大如掌,叶面能凝结露水,清晨的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的光点如同散落的星辰,与灰岩的灰褐色形成鲜明对比。
正午的阳光将溪流晒得温热,水温计显示较海洋高四度,却比丘陵台地低三度,形成独特的过渡带。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草木香,混杂着溪流带来的山涧气息,吸入肺中带着清冽的甘爽,与丘陵的燥热截然不同。更奇特的是,溪流底部的鹅卵石在阳光下泛着光泽,石头缝隙里生长着细密的水草,根系缠绕着小鱼虾的残骸,形成小型的生态循环,恰似大自然的微型实验室。
“看那些树下的石缝!” 曾在蜀地山区生活的船员突然喊道,他指着一棵阔叶乔木的根部,几株低矮的植物正从石缝中钻出来,叶片呈三角形,边缘带着锯齿,顶端结着密集的穗状花序,籽粒细小如粟,外壳呈深褐色,触摸时能感到明显的凉意,仿佛带着山涧的寒气。这些植物的茎秆纤细却坚韧,在风中轻轻摇晃,却不易折断,显然适应了多风的环境。
“是野荞麦!” 船员的声音带着激动,他曾在川西高原见过类似的作物,“这东西不怕冷,山里下霜了还能长,磨成粉做饼子,又筋道又顶饿,就是产量不高,得种在向阳的坡上。” 他说得没错,摘下一粒荞麦籽,用指甲掐开,里面的果仁呈灰白色,带着淡淡的苦味,嚼之有清香,与中原的荞麦相比,味道更浓郁,显然积累了更多的养分抵御寒冷。
宝儿让人丈量植株的分布,发现它们多生长在溪流两岸的向阳石缝,海拔约五丈,既能获得充足的阳光,又能吸收溪流带来的水分,却不会被洪水淹没。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些野荞麦的叶片在正午会微微卷曲,减少水分蒸发,而到了傍晚又会舒展,最大限度地吸收阳光,这种随温度调节的特性,让它们在昼夜温差极大的山地依然能茁壮成长。
午后的天气突变,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飘起细雨,气温骤降五度,甲板上的铜壶滴漏都因降温而流速减缓。更令人意外的是,雨水中竟夹杂着细小的冰粒,落在阔叶乔木的叶片上,凝结成薄薄的霜花,恰似给树叶镀上了一层银边。船员们纷纷披上备用的羊皮袄,却见野荞麦在冰霜中依旧挺立,叶片上的冰粒融化后,竟能促进水分吸收,茎秆反而更加挺拔,仿佛在享受这场突如其来的降温。
“这荞麦比豇豆还耐冻!” 哈桑用手指触碰叶片上的霜花,冰粒在指尖融化成水,“刚才那阵冰雨,换了湿地的粟苗早蔫了,它倒像喝了琼浆似的,精神头更足了。” 他说得没错,检查石缝中的植株,即使最娇嫩的新叶也只是边缘微微发紫,没有出现冻伤的痕迹,显然有很强的抗寒能力,叶片细胞中可能含有特殊的抗冻物质。
在溪流上游的一处平缓谷地,船员们有了更重要的发现。几块巨大的灰岩下,掩藏着一个半圆形的石屋遗迹,墙体由不规则的石块堆砌而成,门口还保留着磨损的石阶,显然是古代先民的居所。石屋内的地面上,散落着十几个陶瓮,其中一个完好的瓮里装满了碳化的荞麦籽,籽粒虽已发黑,形状却与新鲜的野荞麦完全一致,瓮壁上刻着的 “荞” 字,笔画与之前发现的 “粟”“豇” 同出一辙,显然是同一族群的文字。
“这些瓮是按规律摆放的。” 宝儿仔细观察石屋的布局,陶瓮沿墙壁呈弧形排列,间距相等,瓮底的磨损程度一致,“说明他们有储存粮食的习惯,而且这些荞麦是特意挑选的,籽粒比野生的更饱满,显然经过人工选育。” 她让人将碳化荞麦与新鲜种子对比,发现两者的千粒重相差不到一成,证明这种作物的遗传特性十分稳定,经过数百年依然保持着优良品质。
夜幕降临时,溪流的水温骤降,水面泛起薄薄的雾气,与海面上的咸雾在入海口交汇,形成奇特的混合雾,既带着山涧的清冽,又含着海洋的咸涩。船员们在石屋遗迹旁搭起营地,用阔叶乔木的枝干燃起篝火,火焰映照着灰岩上的古老刻痕,其中一幅图案格外清晰:一群人正将荞麦籽撒向石缝,旁边画着太阳和月亮,显然是在记录播种与昼夜变化的关系,与他们今日的观察不谋而合。
宝儿借着篝火的光,在海图上详细标注:用蓝色圆点标记野荞麦生长区,红色线条画出溪流的走向,黑色曲线注明昼夜温差的范围,旁边特意记下 “叶呈三角、耐寒、喜阳、耐贫瘠” 等特性,还附上一幅简单的植株素描,叶片的锯齿形状与实际尺寸丝毫不差。她让人将收集的荞麦籽分成三份,一份用硫磺和草木灰混合保存,一份装入陶罐埋在溪流边的沙地里,还有一份放在船上的阴凉处,对比不同保存方式的效果,为日后带回中原积累数据。
深夜的溪流入海口格外安静,只有水流撞击礁石的 “哗哗” 声,和远处海鸟偶尔的啼鸣。宝儿趴在营地边观察野荞麦的夜间状态,发现它们的叶片会紧紧贴在茎秆上,减少热量散失,根须则在湿润的石缝中继续生长,即使在低温环境下也没有停止活动,仿佛在为迎接黎明的阳光积蓄力量。这种对环境的精准适应,让她不禁感叹大自然的神奇,这些看似平凡的植物,早已在漫长的岁月中,练就了一身应对各种极端气候的本领。
黎明时分,收集的荞麦籽已装满三个陶瓮,船员们用树皮和麻布将瓮口密封,小心翼翼地搬运上船。老舵手则在石屋的灰岩上做了个永久标记,用凿子将野荞麦的图案刻在石壁上,与古代先民的刻痕并排,新痕与旧痕交相辉映,仿佛跨越时空的对话,记录着人类与这种作物的不解之缘。
船队离开溪海交汇地时,朝阳正从丘陵的缝隙中升起,金色的阳光穿过薄雾,将溪流与海洋染成一片辉煌。回望那片生长着野荞麦的谷地,石屋遗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仿佛在诉说着古代先民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往事。船员们的脸上虽带着疲惫,却难掩内心的激动 —— 他们不仅找到了珍贵的耐寒粮种,更在海图上又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些发现将为中原的农业发展带来新的希望。
船帆再次鼓满风,带着新的收获和更丰富的海图记录,继续朝着下一片未知的海域驶去。甲板上,装着野荞麦的陶瓮与耐盐禾种、耐涝粟种、耐旱豇豆并排摆放,四个容器代表着四种极端环境下的生存智慧,它们在颠簸中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在低声诉说着各自的故事。宝儿望着远方的海平面,心中充满了期待,她知道,这些从溪流石缝中寻来的耐寒种子,终将在中原的土地上生根发芽,为那些饱受霜冻之苦的地区带来丰收的喜悦,而这份来自海洋与山地的馈赠,也将成为天下一统的坚实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