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纵队,近四百门各种口径的火炮,在这一刻,同时发出了怒吼。
这不是炮击。
这是钢铁的暴雨,是火焰的瀑布。
整个鹰愁涧,瞬间变成了一个被倒满了铁水的巨大坩埚。
山石在崩塌,树木在燃烧,藏在掩体里的士兵,连同他们的工事,被一发发大口径榴弹像刨土豆一样从地里翻出来,撕成碎片。
“怎么回事?!炮火!一野的炮火!从我们后面打来的!”
“我们被包围了!”
“师座!师座!快撤啊!”
陈敬明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想不明白,一野的炮兵,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他的屁股后面的。
他想跑,可已经来不及了。
一发152毫米榴弹,精准地落在了他脚下那块巨石上。
他和他的参谋长,连同他们的美梦,一起被炸上了天,连一根完整的骨头都没留下。
山谷口,李怀谦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兴奋得浑身发抖。
“我操!过瘾!太他娘的过瘾了!”他一把抢过警卫员手里的冲锋枪,朝着天空就是一梭子。
“三纵的兔崽子们!”他站在吉普车上,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姓周的给咱们把菜炒好了!都给老子冲上去!给老子抢人头去!跑慢了连汤都喝不着!”
“嗷——!”
刚刚还在“艰难”行军的三纵,瞬间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佯攻,变成了主攻。
诱饵,变成了猎人。
他们像一股红色的山洪,冲进了那个还在被炮火蹂躏的山谷,对着那些已经被炸懵了,侥幸没死的国府军,展开了一场凶残的围猎。
战斗,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与此同时,西线。
王老根的阵地前,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赵世杰的指挥部被端掉之后,整个第二师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境地。
但王牌军的底子还在,残存的军官自发地组织起了部队,像一群被逼到绝路的野兽,发动了更加疯狂的反扑。
“顶住!给老子顶住!”
张大彪的嗓子已经喊哑了,他端着一挺缴获来的捷克式轻机枪,不断地向着涌上来的敌人扫射。
他的一营,顶在了整个防线最突出的位置,承受着最猛烈的攻击。
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年轻士兵,被一发流弹击中胸口,他茫然地低下头,
看着胸前那个不断扩大的血洞,嘴里喃喃着:“娘……”然后缓缓地倒了下去。
张大彪的眼睛红了。
“机枪!重机枪!给老子打!”他嘶吼着。
阵地上的几挺重机枪,发出了死神般的咆哮,滚烫的弹壳像下雨一样跳出来。
冲在最前面的国府军士兵,像被割倒的麦子一样,成片成片地倒下。
但后面的人,依然麻木地,踏着同伴的尸体,向上冲。
“营长!不行了!左边的三班阵地,被突破了!”一个通讯员连滚带爬地跑过来。
张大彪回头一看,只见几十个国府军士兵,已经冲上了阵地,
正在和三班的战士们进行惨烈的肉搏。刺刀捅进身体的声音,骨头被工兵铲砸碎的声音,清晰可闻。
“警卫班!跟我来!”
张大彪扔掉机枪,拔出腰间的柯尔特手枪,带着老王头他们,就向缺口冲去。
“他娘的!跟老子拼刺刀?!”
老王头嘴里骂骂咧咧,手里却抄起了一把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大铁勺,那本来是炊事班用来搅马勺的。
一个国府军士兵刚捅倒一个一营的战士,还没来得及拔出刺刀,
就看到一个黑乎乎的老头,抡着一口巨大的铁勺,像天神下凡一样,照着他的脑袋就拍了下来。
“哐!”
一声巨响,比枪声还清脆。
那个士兵连哼都没哼一声,翻着白眼就倒了下去,钢盔被砸出了一个完美的凹陷。
老王头一击得手,愈发来劲,抡着大铁勺,在人群里横冲直撞,
嘴里还喊着:“让你抢老子的菜!让你偷老子的馒头!拍死你个龟孙!”
这滑稽而又凶残的一幕,让敌我双方都愣了一下。
但战场的残酷,不允许任何分神。
张大彪已经冲到了跟前,他一枪打倒一个敌人,然后用枪托狠狠砸在另一个敌人的脸上,鲜血和牙齿齐飞。
缺口,暂时被堵住了。
但张大彪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敌人太多了,像潮水一样,一波接着一波。
他的一营,就像是海浪中的一块礁石,随时都可能被拍得粉碎。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战士已经所剩无几,很多人身上都挂了彩。
难道,一连的悲剧,真的要重演吗?
就在张大彪感到一阵绝望时,他突然听到,敌人的后方,传来了一阵更加激烈的枪声和爆炸声。
那不是他们的火力。
他猛地回头,看到在敌军冲锋队伍的侧后方,突然竖起了无数面红旗。
“同志们!冲啊!为了牺牲的弟兄们报仇!”
是二纵的预备队!
王老根,在最关键的时刻,投入了他最后的底牌。
那不是预备队,那是一把蓄势已久的铁钳。
王老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只用张大彪的营死扛。
他把二纵最能打的两个团,像两只张开的手掌,悄悄地部署在了战场的两翼。
他在等,等敌人把所有的力量都投入到正面,等他们攻得最疯狂,防备最松懈的那一刻。
现在,时机到了。
如同两股钢铁洪流,二纵的生力军从国府军第二师的两翼,狠狠地楔了进去。
正在疯狂冲锋的国府军士兵,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侧后方会突然出现一野的主力。
他们的阵型瞬间大乱,前后左右都是敌人,指挥系统本就崩溃,此刻更是彻底失灵。
冲在最前面的,变成了被包围的。
攻坚战,在顷刻间,演变成了围歼战。
张大彪压力顿减,他看着那些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敌人,此刻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窜,有的甚至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同伴,只为杀开一条血路。
“狗日的!”张大彪吐了口血沫,那是刚才肉搏时被敌人用枪托砸的。
他重新端起机枪,对着那些溃兵的后背,狠狠地扣动了扳机。
“给老子报仇!”
他不是在为自己报仇,是为那个临死前还在喊“娘”的小战士,为所有倒在这片阵地上的一营弟兄们。
老王头也杀红了眼,他的大铁勺已经卷了边,上面沾满了红的白的。
他扔掉铁勺,捡起一支步枪,学着旁边老兵的样子,有模有样地开始射击,
嘴里还在嘀咕:“他娘的,这玩意儿还没勺子好用,一点手感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