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攻的命令,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在整个辽西走廊掀起了滔天巨浪。
东路集群,李怀谦的三纵和周至的四纵,像两把被磨得雪亮的尖刀,一左一右,直插阳沈城郊。
按照战前参谋们的推演,他们将在这里遭遇熊战辉布置的第一道,也是最坚固的外围防线,一场惨烈的攻坚战在所难免。
然而,当三纵的先头部队,在漫天飞扬的尘土中抵达预定攻击位置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预想中的炮火没有响起,密集的机枪声更是无影无踪。整个阵地,死一般地寂静。
“他娘的,怎么回事?”李怀谦从吉普车上跳下来,一把夺过警卫员的望远镜,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望远镜里,敌人的阵地清晰可见。
沙袋堆砌的工事完好无损,铁丝网一道接着一道,甚至还能看到几门黑洞洞的火炮,炮衣都还没来得及盖上。
可阵地上,就是没有一个人影,只有几面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的青天白日旗,显得格外孤单。
“派个侦察连上去看看!都给老子机灵点,别是那老王八蛋给咱们设的空城计!”李怀谦骂骂咧咧地命令道。
一个连的侦察兵,如同猎豹般呈散兵线摸了上去,小心翼翼地剪开铁丝网,翻进战壕。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过去了,阵地上依旧悄无声息,连一声枪响都没有。
直到侦察连长在那边挥舞起代表安全的绿色小旗,李怀谦才将信将疑地带着人走了过去。
战壕里,一片狼藉。东倒西歪的步枪,散落一地的弹药箱,还有几副摔在地上,牌面都乱了的扑克。
一个行军锅里,炖着半锅土豆炖肉,还冒着丝丝热气,显然离开得十分匆忙。
“司令,你看这!”一个战士指着工事的墙角。
李怀谦凑过去一看,只见墙上用刺刀歪歪扭扭地刻着一行字:督战队的那帮狗杂种,老子不伺候了!
“督战队?”李怀谦咂了咂嘴,一头雾水。
这时,周至也带着他的四纵抵达了。
他没有像李怀谦那样咋咋呼呼,而是沉默地走进战壕,用戴着白手套的手,
捻起一点锅边的肉汤闻了闻,又检查了一下那些被丢弃的武器。
“撤退时间不超过一个小时,是有组织的撤离,但非常仓促。”
周至做出判断,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他们带走了大部分重机枪和迫击炮,留下的都是些老旧的汉阳造。”
“有组织的撤离?”李怀谦更糊涂了,“熊战辉这老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把煮熟的肉都从锅里捞走了,就给咱们留个空阵地?”
周至没有回答,他走到阵地的最高处,举起望远镜,望向远处那座被灰色雾霾笼罩的巨大城市——阳沈。他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一股极度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两位纵队司令的心头。
与此同时,阳沈城内,气氛比城外的严冬还要肃杀。
剿总司令部里,熊战辉双眼布满血丝,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来回踱步。
东线西线的惨败,彻底击垮了他的神经。
他不再相信任何人,他觉得身边每一个人都可能是林楚生派来的奸细,每一支部队都可能在下一秒叛变。
“一群废物!饭桶!党国的败类!”他指着面前一排战战兢兢的将官,破口大骂,
“外围阵地为什么失守?是一野太能打吗?不是!是你们心怀鬼胎,是你们想投降!
是你们想拿我的脑袋,去跟林楚生换官做!”
他的偏执已经到了一个顶点。他下达了一道让所有人都毛骨悚然的命令。
“传我命令!成立‘剿总督战总队’!由我警卫师和宪兵团组成,我的侄子熊天养担任总队长!
从现在开始,接管全城防务!所有部队,必须死守阵地!
有敢后退一步者,无需审判,格杀勿论!有敢言降者,满门抄斩!”
这道命令,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阳沈城内本就脆弱的平衡。
街头上,到处都是荷枪实弹、臂缠红色袖标的督战队队员。
他们面目狰狞,眼神凶狠,用看死人的目光,盯着那些从前线撤下来的,本该是“友军”的部队。
城内的气氛,瞬间从备战的紧张,变成了人人自危的恐惧。
一个小时后,这场由熊战辉亲手点燃的烈火,终于熊熊燃烧起来。
城南,新编第三军的一个整编师,在师长周福成的带领下,刚刚从第一道防线奉命撤回城内休整。
他们就是李怀谦和周至遇到的那支“蒸发”的部队。
他们刚进入城南的一片开阔地,就被一支上千人的督战队拦住了去路。
“站住!你们是哪个部分的?为什么擅自脱离防线!”
一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青年军官,用马鞭指着周福成,态度极其嚣张。
他就是熊战辉的侄子,新任督战总队总队长,熊天养。
周福成也是个带兵多年的老军头,哪里受得了这个气,
当即就火了:“放你娘的屁!我们是奉了剿总的命令撤回来的!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拦老子的路?”
“奉命撤退?”熊天养冷笑一声,从马鞍上抽出一支毛瑟手枪,
“我看是临阵脱逃,意图不轨吧!来人!把这个通匪的叛徒,给我拿下!”
周福成手下的士兵也不是吃素的,见对方要动手,哗啦一下全都举起了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督战队。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周福成看着熊天养那张有恃无恐的脸,心里猛地一沉。
他明白了,熊战辉这是疯了,这是要拿他开刀,杀鸡儆猴。再待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从卫兵手里抢过一面准备用来联络的白旗,高高举起,
对着城外嘶吼:“弟兄们!熊战辉不仁,休怪我们不义!我们投降!向一野投降!”
他想得很清楚,与其被自己人当成叛徒屈辱地杀死,不如堂堂正正地投降,或许还能有一条生路。
然而,他低估了熊战辉的疯狂。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熊天养脸上的笑容狰狞而得意。
周福成高举着白旗的身体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绽开的血花。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无力地倒了下去。
“师长!”
“狗杂种!老子跟你们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