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撑着冰冷的地面,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不是?”宋瑜宛急了,声音陡然拔高,“萧君哥!这东西都摆在面前了,不是他是谁?”
“瑜宛,冷静点。”
一只手轻轻拍在了她的肩膀上,是顾野。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但这份平静在这死寂的停车场里,却带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
“不是傅西朝。”
顾野重复了一遍陈萧君的话,目光深邃地看着她。
“你想想,二十多分钟之前,傅西朝在干什么?”
宋瑜宛猛地一愣。
二十多分钟前……
不等她想明白,一旁的樊星已经脱口而出。
“在台上比赛!决赛!他……他不可能一边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打着比赛,一边跑到这里来杀人!”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是啊。
时间,地点,完全对不上。
这是一个完美到无可辩驳的不在场证明。
“那……那这到底是谁干的?”宋瑜宛彻底乱了,她感觉自己的脑子变成了一团浆糊,“为什么要留下这个东西?故意……故意让我们去怀疑傅西朝?”
“先别讨论了。”
陈萧君突然开口,打断了所有的猜测。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沈瑾,那双通红的眼睛里,绝望的悲痛被一种冰冷的恨意所取代。
“报警吧。”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等警察记录完,我们……我们送沈队最后一程。”
送他去殡仪馆火化。
这句话,他没能说出口,但所有人都懂了。
顾野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他拿出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划过,找到了那个再熟悉不过,却又希望永远不要拨打的号码。
在这空旷、死寂,充满了血腥味的地下停车场里,单调而急促的拨号音,第一次显得如此刺耳。
电话接通的瞬间,那单调的“嘟——”声,像是利刃划破了停车场里凝固如实质的死寂。
顾野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攥成了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喂,110吗?”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环境里带上了一丝空洞的回响,干涩,嘶哑,却又竭力维持着镇定。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冷静而公式化的女声:“这里是报警中心,请讲。”
“宁安路,环球中心大厦,地下停车场b2层,c区。”
顾野的语速极快,像是在背诵早已烂熟于心的台词。
“这里……发生了一起命案。”
“有人死了。”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从齿缝里一个一个碾出来的,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电话那头短暂地沉默了一秒。
紧接着,那个冷静的女声再次响起,不带任何情绪,却字字清晰。
“你们保护好现场,我们马上就到。”
“咔。”
顾野挂断了电话。
手机屏幕的光,在他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明明灭灭,最后归于一片漆黑。
整个世界,仿佛又重新坠入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
但这一次的沉默,和刚才又有所不同。
它不再是纯粹的绝望和悲伤,而是掺杂进了一种名为“等待”的煎熬。
等待警笛声划破夜空。
等待那扇沉重的铁门被拉开。
等待他们死人的悲剧,彻底暴露在冰冷的法理和无数道陌生的目光之下。
宋瑜宛再也撑不住,捂住嘴,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溢出,滚烫的眼泪决堤般涌下。
樊星则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双眼失神地看着天花板上那盏昏黄的灯,嘴唇无声地哆嗦着。
唯有陈萧君。
他缓缓站直了身体,像一尊沉默的雕塑,挡在了沈瑾的尸体前。
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死死地盯着停车场入口的方向。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悲痛已经沉淀到了最深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要将凶手烧成灰烬的滔天恨意。
他要等。
他要亲眼看着,将那个凶手,拖进地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到了极致。
每一秒的流逝,都伴随着水泥地面上逐渐凝固的暗色血迹,在众人心头烙下滚烫的印记。
死寂。
依旧是令人窒息的死寂。
直到陈萧君再次开口,那沙哑得几乎不成调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刀子,划破了这层凝固的空气。
“你们三个,留在这里。”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像是在下达一个不容置喙的命令。
“看好现场。”
“等警察来。”
顾野扶着还在抽泣的宋瑜宛,抬起头,目光落在他那挺得笔直、仿佛永远不会弯折的背影上。
“你呢?”
顾野问。
“你要去哪儿?”
陈萧君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了侧脸,下颌线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我去找人。”
“找人?”樊星像是刚从噩梦中惊醒,茫然地重复了一遍,“都这个时候了,找谁?”
陈萧君的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名字。
“傅西朝。”
“还有,霍时牧。”
这两个名字,仿佛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宋瑜宛猛地止住了哭声,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里,满是震惊和荒谬。
“萧君哥!你疯了吗?!”
她挣脱开顾野的手,声音尖利地质问:“你去找他们干什么?他们是Kings的人!是傅西朝害死了沈队!”
“我刚才说过了。”
顾野沉声打断了她,重新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力道不容抗拒。
“不是他。”
“可……”宋瑜宛还想争辩。
陈萧君终于转过了身。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
苍白,憔悴,眼眶深陷,布满血丝的瞳孔里,翻涌着地狱般的黑色火焰。
他死死地盯着宋瑜宛,一字一顿地问。
“凶手,为什么要留下傅西朝的袖口?”
宋瑜宛被他看得一个哆嗦,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他……他就是为了嫁祸!”
“没错。”
陈萧君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点的弧度,那不像是笑,更像是一种狰狞的宣告。
“他想让我们和Kings斗起来。”
“他想让我们,变成互相撕咬的疯狗。”
“既然如此……”
他的目光扫过顾野,又落回泣不成声的宋瑜宛和失魂落魄的樊星身上。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傅西朝和霍时牧,不是傻子。”
陈萧君继续说道,声音里的恨意清晰得仿佛能凝结成冰。
“有人把刀递到了他们脖子上,他们比我们更想知道,握着刀的人是谁。”
“多两个人,多两双眼睛,多一份力量。”
“这件事,他们必须知道,也必须参与进来。”
逻辑清晰,条理分明。
在这巨大的悲痛和混乱之中,只有他,将所有的情绪都锻造成了复仇的利刃。
顾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你放心去。”
“这里,有我。”
简单的一句话,是承诺,也是支撑。
陈萧君眼中的黑色火焰,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
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被血浸透的挚友,将那撕心裂肺的画面,永远地刻进了灵魂最深处。
然后,他猛地转身。
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他迈开长腿,朝着停车场那幽深黑暗的出口走去。
他的脚步声,空洞,清晰,又无比坚定。
一步,一步,都像是踩在通往地狱的阶梯上。
那孤绝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转角的阴影里,仿佛被黑暗彻底吞噬。
只留下顾野、宋瑜宛和樊星,守着一具冰冷的尸体,等待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审判。
一种,来自法律。
而另一种,来自一个男人偏执而疯狂的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