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尘林听着栗心治的讲述,平静的眼神骤然一凝,随即被一层深沉的凝重取代,眉宇间不自觉蹙起。
祸水东引的账还没算,黄宇竟抢先发难,倒打一耙?
他迅速收敛心神,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目光沉静地看向眼前恭敬站立的栗心治,声音不高,却带着确认的严肃:“栗供奉,此事确凿?是你亲见亲闻?黄宇向仙门长老告状,指控沈阁主私藏、指挥无方,并意图弹劾?”
栗心治感受到萧尘林语气中的凝重,心中敬畏更深,连忙垂首,语气肯定而恭谨:“回小萧供奉的话,此事确凿无疑。黄宇今早避开众人耳目,私下与仙门长老派来的信使密谈。”
“弟子……咳,老朽隐匿在旁,亲耳听见他言辞凿凿,指控沈阁主‘私藏巡狩重宝’、‘指挥失当致险’,并明确提出要弹劾其阁主之位。老朽不敢有丝毫延误,得此消息后,第一时间便来禀告小萧供奉。”
萧尘林眼神微动,沉默了片刻。
他背过身,望向洞府外,年轻的背影透着与其年龄不符的沉静思量。
我根基浅薄,无门无派,在这碧波仙门长老眼中,不过微尘一粒……
片刻后,他缓缓转回身,脸上已无多余情绪,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审慎。
他看向栗心治,语气平和如常:“栗供奉辛苦了,此消息至关重要。”
“然而, 此事非同小可,乃是碧波阁内部关乎阁主废立之争,更已直达仙门长老。我身为供奉,本质上乃是客卿,与沈阁主仅为合作关系,远非其心腹班底。若此刻我贸然以供奉身份介入此等倾轧……”
他微微一顿,目光中透出深深的谨慎:“后果恐怕适得其反。极易授人以柄,被反诬为‘倚仗客卿身份干涉阁内核心事务’、‘图谋不轨’。”
“甚至可能被利用,坐实黄宇对沈阁主‘勾结外人’的污蔑,令其处境雪上加霜。此非助她,实为害她。 栗供奉以为如何?”
栗心治被萧尘林这冷静透彻的分析点醒,顿时恍然大悟,冷汗微沁,连忙躬身:“小萧供奉明鉴!老朽愚钝,未曾思虑周全至此!”
“故此,”萧尘林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此事,你我只能静观其变。当务之急,是探明沈阁主那边的动向。她是当事人,更是碧波阁主。此事她是否知情?她作何打算?最为关键的是,”
他目光直视栗心治,强调道,“她是否认为需要我这个供奉的助力,或者是否需要你这位知情者站出来提供佐证? 唯有明确此点,我等方知进退。”
他语气平和,清晰地划出界限:
“倘若她主动寻来,提及此事,开口求助,那便表明她信任我等,且认为我等有能力、有立场介入。届时,无论是以供奉身份提供支持,还是基于个人道义出手相助,我责无旁贷,定会竭力助她周旋。”
“反之,”萧尘林的声音带着一丝冷静的无奈,“若她对此事讳莫如深,选择独自应对,或自有解决之道……那便意味着她认为我等此刻不宜介入。”
“我们若轻举妄动,非但无益,反可能干扰其布局,暴露其底牌,令其更加被动。若至那一步,纵有相助之心,也只能……暂作壁上观,无能为力了。”
栗心治听完,心中豁然开朗,对这份洞悉世情、思虑周全的智慧更是心悦诚服。
他深深一揖,语气恭敬而信服:“小萧供奉思虑周全,老朽已然明了!一切但凭小萧供奉决断。老朽告退。”
他不再多言,执礼后恭敬地离开了。
洞府内重归宁静,萧尘林负手而立,目光沉凝地望向碧波阁的方向。
祸水东引在前,污蔑构陷在后,步步紧逼……
他心中冷意渐生。
果然,栗心治离开不到半个时辰,洞府禁制再次被触动,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萧供奉在否?陆芸奉阁主之命,特来相请,烦请移步碧波阁一叙。”
他迅速收敛心神,脸上恢复惯常的平静淡然,挥手打开禁制。
门外站着碧波阁弟子陆芸,神色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匆忙。
“陆仙子?”萧尘林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询问,“不知沈阁主相召,所为何事?”
陆芸欠身一礼,语速微快:“阁主只言有要事相商,请萧供奉务必移步。具体何事,弟子亦不知晓。还请萧供奉随我来。”
萧尘林点点头,不再多问:“有劳带路。”
抵达碧波阁,陆芸并未引萧尘林去往议事大厅,而是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一处更为幽静雅致的偏厅。
厅堂不大,布置雅致,几盆灵植点缀,主位后方的水墨画隐隐透出隔绝阵法波动。
此刻,厅内已有数人在座。
萧尘林目光扫过:灵植师陈玲(练气七层)正与章蓉(灵植师,练气七层)低声交谈,两人脸上都带着一丝疑惑;
阵法师李倩云(练气七层)则安静地坐着,指尖无意识地划着桌面,似乎在推演什么;
还有几位气息沉稳、显然是碧波阁中层管事或执事模样的人,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气氛显得有些莫名和压抑,显然都不清楚为何被突然召集至此。
“萧供奉到了。”陆芸轻声通报。
厅内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
陈玲和章蓉看到萧尘林,点头示意。
李倩云也抬起头,微笑点头。
那些管事执事的目光则更多是打量和探究。
“萧道友,请坐。”沈倾月清冷的声音适时响起。
她不知何时已悄然入座主位,身着一身素雅的月白长裙,未着阁主常服,眉宇间带着明显的疲惫,眼神却依旧清亮锐利,只是那锐利之下,压着深深的凝重。
萧尘林依言在靠近主位的一张空椅上坐下,对沈倾月微微拱手:“沈阁主。”
“诸位,”沈倾月环视一圈,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事出突然,将各位召集至此,倾月先道声叨扰。”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脸上或多或少的疑惑,开门见山,语气带着一丝沉重的寒意:“在座诸位,或是我倚重多年的阁中骨干,或是此行与我并肩作战、共历生死的同伴,皆是我沈倾月信得过之人。”
沈倾月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字都清晰而冰冷地吐出:“就在今日早些时候,碧波仙门驻天之眼的‘执法堂’长老——孔长老,派人传讯于我。”
她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萧尘林脸上片刻,又移开,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和无奈:“孔长老言称,接到阁内供奉实名检举!指控我沈倾月,在此次天之眼巡狩中犯下三大罪责!”
厅内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其一,私藏巡狩所得之重宝,中饱私囊!”
“其二,指挥无方,刚愎自用,致使队伍几度陷入绝境,险令碧波阁精英尽丧于腹地!”
“其三,御下有失,内部倾轧,致使供奉离心离德,未能协同作战,险令碧波阁核心力量折损于险地。!”
”因以上过失,已不足以胜任碧波阁阁主之职。 长老谕令,责令我期限自述,否则……卸任阁主之位,听候仙门进一步发落。”
“哗——!” 如同巨石投入死水,厅内瞬间炸开了锅!震惊、愤怒、难以置信的情绪瞬间淹没了所有人!
厅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窃窃私语都彻底消失。
陈玲、章蓉、李倩云等人脸上疑惑瞬间转为惊愕和凝重。
那些管事执事更是面面相觑,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严重性惊住了。
“岂有此理!” 章蓉第一个拍案而起,圆脸上满是愤怒的红晕,“私藏重宝?简直是血口喷人!沈阁主临行前将阁中储备的珍贵丹药、符箓分发我等,以备不时之需,自身所携甚至不如我等丰厚!何来私藏一说?!”
陈玲也紧锁眉头,语气急切:“正是!我等皆亲身经历,所得材料皆按规矩清点入库,沈阁主更是以身作则,何曾有过半点私心?这‘私藏’二字,从何谈起?!”
李倩云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如刀:“‘御下有失’?‘离心离德’?笑话!分明是那黄宇、栗心治二人从一开始就拒绝阁主调度,自行加入了吴岩小队! 他们根本未曾与我等同行!何来‘临阵脱逃’一说?这分明是颠倒黑白,倒打一耙!”
“指挥无方?”一位中年执事愤然接口,“瘴气沼泽若非阁主当机立断,我等早已葬身毒沼!顾家突袭更是凶险万分,若非阁主与萧供奉配合默契,力抗强敌,后果不堪设想!这指控荒谬至极!”
厅内群情激愤,斥责声、不平声此起彼伏。
矛头直指那未曾点名的“告状者”,言语间充满了对沈倾月的维护和对这莫须有指控的滔天怒火。
萧尘林安静地听着,手指在茶杯边缘轻轻摩挲,他能感受到沈倾月在碧波阁这些人员心中,确实有着相当的威望。
众人此刻的愤怒是真实的,对沈倾月的信任也是真实的。
待到议论声稍歇,沈倾月才抬手虚按,示意众人安静。
她脸上并无太多被支持的感动,反而带着一丝深深的疲惫和无奈,苦笑道:“诸位心意,倾月心领了。然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萧尘林脸上片刻,又移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和决然:“我已多方打探清楚,此次向孔长老递状书,实名检举我之人,正是——黄宇!”
“黄宇?!”
“竟然是他!”
“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众人又是一阵惊怒交加的斥骂。
沈倾月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寒光:“黄宇此人,与我素有旧怨。自我接任阁主之位以来,他便处处掣肘,阳奉阴违。诸位皆知,前阁主唐语嫣堂师姐在时,以其威望尚能压服阁内各方。”
“可师姐为求突破,已返回碧波仙门。唐师姐力排众议,举荐我接任此位。黄宇对此一直心怀不满,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郁结吐出,语气带着一丝坦诚的沉重:“此次天之眼巡狩,本是我稳固地位、证明能力的良机。我沈倾月自问殚精竭虑,不敢有丝毫懈怠,只求带领大家平安归来,有所收获,不负宗门所托,不负阁主之位。”
“却不曾想,此行波折丛生,更被小人抓住机会,反成了攻讦我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