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再次陷入沉默,沉重如山。
愤怒过后,沉重的现实深深压在每个人心头。
沈倾月目光带着寻求破局的意味:“诸位,孔长老已传讯质询,责成我限期自辩。此局凶险,关乎我沈倾月个人清誉事小,牵连到各位事大。倾月一人计短,不知……诸位对此危局,可有良策教我?”
“必须反击!”陈玲性子最急,率先开口,“我们所有人都可以联名上书孔长老,证明沈阁主的清白!将天之眼腹地的真实情况,尤其是黄宇、栗心治从一开始就选择加入吴岩小队、与我们分道扬镳的事实,一五一十地禀告上去!”
章蓉蹙着秀眉,担忧道:“联名上书固然好,但……孔长老会信吗?黄宇既然敢告状,必定有所准备,说不定已经串通了其他对我们不满之人,在长老面前搬弄是非。而且……栗供奉现在态度暧昧,他本就是和黄宇一起在吴岩小队的,他未必肯为我们作证,甚至可能帮着黄宇说话。”
一位年长的管事捋着胡须,沉吟道:“章蓉师侄所言有理。孔长老远在天之眼仙门驻地,对阁内具体事务未必尽知。黄宇作为老牌供奉,在仙门中或有些人脉根基。“
”他既然敢实名检举,恐怕手中也捏造了些所谓的‘证据’。尤其是关于‘指挥无方’和‘御下无方’的指控,他完全可以歪曲事实,说是因为阁主指挥不当、排挤异己,才迫使他们不得不另组队伍以求自保。”
李倩云指尖微动,似乎在计算着什么,冷静分析道:“关键在于‘私藏重宝’和‘指挥无方’这两项指控。‘私藏’纯属无稽之谈,我们带回的材料皆有记录可查,阁内库房也有入库凭证,这一点可以据理力争。“
”至于‘指挥无方’……顾家突袭确属意外,且我们最终成功脱险,虽有损失但未伤筋动骨,证明阁主决策应对得当。“
”最大的隐患在于黄宇他们不在现场,却能肆意污蔑,而我们能证明自己指挥得当,却难以直接驳斥他关于‘御下无方导致他们离心’的谎言。”
“那该如何是好?难道就任凭他污蔑?”另一位执事焦急道。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厅内气氛紧张而焦灼,但始终未能形成一个清晰有力、足以应对仙门长老质询的万全之策。
萧尘林自始至终都安静地坐在那里,他端着茶杯,偶尔啜饮一口,神色平静无波,既没有参与讨论,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焦虑或愤怒。
沈倾月听着众人的讨论,目光却不时地扫过沉默的萧尘林。
她看着他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眸。
她想起了天之眼腹地,他面对顾家家主时的雷霆手段和那份临危不乱的镇定;
想起了他展现出的种种不可思议的术法和底牌。
尤其是,她清楚萧尘林是唯一亲身经历过并因此与顾家家主交手的人!
他的证词,或许才是最有力的一击。
她的目光带着清晰的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托付,声音清晰地响起,打破了沉寂:
“萧道友。”
所有人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沈倾月,聚焦在了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年轻供奉身上。
他迎着沈倾月的目光,迎着众人汇聚而来的视线,神色依旧平静。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没有急于表态,没有慷慨激昂,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
他看向沈倾月,平静地抛出了一个关键问题,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沈阁主,孔长老传讯,是问询?还是……已有定论?”
这个问题如同冰水,瞬间浇醒了部分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人。
是啊,长老的态度至关重要!
沈倾月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立刻回答道:“是问询!孔长老传讯言明,是收到实名检举,故传我质询,并要求我限期呈交自辩文书,说明情状。尚未有定论,亦未直接采信黄宇一面之词。”
“问询……尚未定论……”萧尘林低声重复了一遍,指尖在茶杯边缘缓缓摩挲,似在推敲这两个字的分量。
片刻后,萧尘林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回沈倾月脸上,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慎:
“既是问询,便有转圜余地。此事关涉阁主废立,非同小可,孔长老身为执法堂长老,行事必求稳妥、持正,至少明面上须如此。“
”他需要的是实情,是足以支撑其裁断的‘凭据’。黄宇抢先一步,抛出指控,意欲抢占先机,引导长老判断。沈阁主此刻,需反其道而行之,以实情破妄言。”
“哦?萧道友有何良策?”沈倾月精神一振,身体微微前倾。
众人也竖起了耳朵。
萧尘林没有立刻说出方案,反而条分缕析,谨慎剖析:
“其一,关于‘私藏重宝’。”他看向陈玲、章蓉以及负责库房的管事,“此指控最易驳斥。库房入库记录清晰,巡狩所得材料皆有详实清单,凡参与人员皆可为证。沈阁主只需将完整清单、入库凭证,连同所有参与此次巡狩核心成员的联名证词,附于自辩文书之中。“
”此乃铁证,黄宇纵有舌灿莲花之能,亦难撼动分毫。此为以正破邪。”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此点确凿无疑。
“其二,关于‘指挥无方’。”萧尘林继续道,语气依旧平稳,“黄宇指控的关窍在于‘致使队伍几度陷入绝境’。他虽未与我等同行,却可肆意构陷。可是,实情是,我等遭遇险情皆因外力或他人恶意,且最终在沈阁主统御下化险为夷,折损有限。“
”对此,除联名证词外,更需关键人证,力证当时阁主决断之正确,以及险情非阁主之过。”
他的目光最终落回沈倾月脸上,带着深意:“沈阁主,您身为统御之人,对当时决策过程的陈述自是根本。此外……在顾家突袭一事上,在下身为亲历者,或可提供些许细节佐证。但,”
他话锋一转,强调道,“此证词需由长老问及,或在阁主文书中作为必要佐证提及,方显自然。若由在下贸然强出头,恐被曲解为‘客卿僭越’或‘阁主暗中授意’,反落人口实,授人以柄。此点,尤须慎之。”
沈倾月缓缓点头,深以为然。
“其三,也是最难解之处,‘御下有失,内部倾轧’。”萧尘林的声音沉凝了几分,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丝审慎的探询,
“黄宇指控的关隘在于:因阁主御下无方,才致他与栗供奉‘离心离德’,背弃阁主队伍,投入了散修吴岩的队伍,而这又反证阁主御下无方。此乃一个精心构筑、自成因果的困局。”
他特意强调了“背弃阁主队伍,投入散修队伍”,点明了黄栗二人行为的严重性质。
“要破此局,需从根源入手。”萧尘林眼中闪烁着冷静的分析光芒,“首先,需理清‘离心离德’始于何时。并非在遭遇险情之后,而是在出发之前!”
“黄宇与栗心治,是在巡狩伊始,阁主调度队伍时,便自行其是,公然拒听安排,投入了吴岩的散修队伍。这一点,当时在场所有核心成员皆可为证。此点至关重要,必须点明他们是主动背弃,投入外人队伍!”
陈玲、章蓉、李倩云等人立刻应和:“正是如此!是他们自己选的吴岩!背弃了阁主!”
“其次,”萧尘林看向沈倾月,“需解释阁主当时为何‘未强行阻拦’?是无力约束,还是……另有考量?若言无力约束,则正中黄宇下怀。”
“故,沈阁主在自辩中需言明:彼时虑及巡狩凶险,队伍意见相左强行弥合反易生变,且任务紧迫,为避免内耗、尽快行动,故暂未强留。此非‘御下无方’,实乃‘顾全大局、避免当场冲突的权宜之计’。将‘离心离德’之说,化解为‘道不同不相为谋’之实。”
“最后,”萧尘林的声音压得更低,“黄宇此獠,心性险恶,倒打一耙。可,栗心治此人……”他故意在此停顿,目光扫过众人,果然看到陈玲等人脸上露出不忿和鄙夷之色。
“据在下观察,栗心治与黄宇,虽同行,但心性未必全然相同。黄宇是处心积虑,而栗心治……更像是一时权衡利弊,行差踏错。”
“如今黄宇悍然告发阁主,倒行逆施,其心可诛。栗心治身处其中,未必全然认同,甚至可能……心有不安。”
“哦?萧道友的意思是……栗心治或可分化?”李倩云敏锐地捕捉到了萧尘林的暗示。
“非是分化,而是……或可争取其秉持一丝公心。”萧尘林谨慎地选择措辞,“若孔长老派人问询于他,他若能念及同门之谊,在陈述‘为何加入吴岩队伍’这一根本事实时,不随黄宇构陷阁主。”
\"而是如实言明是其二人‘自行决断’、‘尝试不同路径’,绝非因阁主‘排挤’或‘指挥失当’而被迫离开,则黄宇‘被迫离心’的谎言根基便自溃矣。”
他强调此举之妙:“此对他而言,干系最小,只需澄清一个基本事实,不涉攻讦任何人,甚至可为自己当时的选择稍作开脱。\"
\"同时,能有力瓦解黄宇指控的核心论据。只要栗心治在此事上不助纣为虐,肯持中而论,甚或略偏向实情,便是破局关键。”
“可是,”萧尘林话锋再转,带着些许无奈,“此乃在下基于对栗心治为人的些许揣测,并非定数。栗心治最终会如何行事,尚在未知。“
”故,此策可期,但不可全赖。我等反击之基,仍在前两点铁证,以及阁主自身对‘允其离去’缘由的合理解释。栗心治之变数,若能成,便是锦上添花,直捣黄龙;若不成,亦无损我等根基。”
“妙计!”陈玲忍不住赞道,“萧供奉洞若观火!那栗心治若还有一丝良心,就该知道怎么说!”
沈倾月眼中亮起光芒。
“萧道友思虑周详,洞察入微,倾月拜服。”沈倾月郑重向萧尘林颔首致谢,疲惫稍减,锐气复生,“如此破局之策,可行!”
她立刻展现阁主决断:“陈玲、章蓉、李管事,劳烦即刻整理库房所有凭证及巡狩所得清单,务必详尽!倩云师妹,烦请助我草拟自辩文书核心,重点阐述指挥之策、允黄栗二人离去之由!张执事,速寻章宇、许邵杰前来,需所有核心成员于联名证词署名!”
众人轰然应诺,压抑气氛一扫,行动高效展开。
沈倾月最后看向萧尘林,眼中带着托付:“萧道友,关于……争取栗心治秉持公心一事……”
萧尘林心领神会,平静道:“沈阁主放心,此间利害,在下会寻机……旁敲侧击,或可一试。成与不成,皆在其一念之间。”
“好!一切有劳萧道友!”沈倾月感激道,随即补充,“至于顾家突袭细节,及可能需要萧道友佐证之处,待文书草拟后,再与道友细商,务求周全,不落把柄。”
“理当如此。”萧尘林微微拱手。